穆祺躊躇了片刻:「……難說。」
「不許在我面前玩梗!」劉禮怒道:「為什麼難說?」
「我沒有玩梗,就是難說。」穆祺道:「在正常情況下,皇帝是不可能殺這麼多人的——又是高官又是宗室,又是豪強又是宗族,這哪裡砍的是通倭罪犯,這砍的就是統治階級的本身。但這只是正常情況,而現在,現在——」
——現在這個賽季,飛玄真君實在是強得有點犯規了。
還是那句話,東征倭寇大獲成功,所收穫的並不是一點虛無縹緲的威望,而是實實在在的威懾——真君以雄辯的事實向全天下證明,他已經掌握了一支游離於朝廷之外的私軍,而且這一支私軍強盛之至,足以討平海波開闢疆土,當然也就足以打破朝廷百餘年的平衡,製造無可言喻的恐怖。
正常的皇帝一般不能更動統治階級的基礎,就仿佛人不能拎著頭髮將自己給提起來,但如果有足夠的外力介入呢?
皇權本來就是政治體系的bug,而以歷史經驗來看,這種貿然介入的外力則往往會火上澆油,製造出更加逆天的bug——就譬如孝武皇帝晚年發癲,殺了公主殺太子,殺了衛家殺李家,殺了三公殺九卿,拿起把西瓜刀從頭砍到尾,殺得滿朝公卿人頭滾滾駢死於道,不比區區一份通倭名單刺激得多?但就算這種毫無顧忌的殺法,滿朝文武又能奈武皇帝何呢?
皇帝當然是真龍天子,但真龍天子也有一道門檻,只有躍過了這一道門檻,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而至為幸運或者至為不幸的是,在種種機緣巧合之下,飛玄真君卻似乎恰恰越過了這個門檻——從此之後,能夠約束皇帝的,就只有他自己的心意了。
這是真正的乾綱獨斷,百無禁忌的境界。
「但飛玄……老登會大開殺戒麼?」劉禮道:「《大誥》當然載有明文,但到了這個地步,《大誥》也約束不住他了吧?」
穆祺嘆了口氣:「你覺得呢?」
「以利弊而論,恐怕不會動手。老登未必是這樣道德高尚、一心為國的人物吧?殺人畢竟是有後患的。」
不錯,殺人畢竟是有後患的。武皇帝橫壓一世,固然所向無敵;但月滿則虧,日中則仄,無論皇帝的威嚴如何強盛凌厲,都只能讓人惶恐畏懼口不敢言,卻不能消弭內心的怨毒與激憤。殺人越多怨氣越重,怨氣越重反彈越強,好容易熬到武皇帝兩腿一蹬龍馭賓天,民間立刻就有了漢運將終應該禪讓給真命天子的傳聞,磨刀霍霍直向劉氏,當真是絲毫不容假借;就算有霍光及宣帝拼命裱糊,這怨毒之氣也終於釀成了大患——王莽賴以上位的儒學和讖緯,哪一樣不是武皇帝曾經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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