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忙道:「宋朗和紅櫻還在小東島上,盧湛說他走的時候岩洞裡的吃食還在,應該能撐些日子。」
等了會兒,她頭也沒回地問:「說完了?」
他垂眸。
「我再說最後一次。別再跟來。」
遠處的身影徐徐沒入林靄,裴晏痴站在原地。
阿娘扔下他先走了,元琅也與他漸行漸遠,他在這世上總是被人拋下的。
他望向天。
暮色將盡,餘暉已被密林遮住,只在風動時露出幾束光,於他滿是血污的掌心上忽明忽暗。
心口如灌滿了岩漿,灼熱刺痛順著心脈湧向四體百骸。
心跳得越來越快,呼吸亦跟著漸漸灼熱,清風自她去的方向吹來,他只覺腦子裡倏地一震,疾步追上那快要消失的白影。
身影漸漸近了,也再顧不得許多,他從背後緊緊抱住她,頭低垂著埋進她耳後。
他不甘心,他捨不得。
她明明也和他一樣……
「裴晏。」
她轉過身,仰頭看著他,他們離得很近,近到只需她踮踮腳,便能再吻上他。他們過去也曾這樣望著對方,那時他眼底澄淨,映襯著她的眉眼和那點好勝心。
他現在眼裡心裡都有她。
她贏了……足夠了。
「我若是你,到江州第一件事就該去鑿堤,等淹了田,起了癘疫,只封村不施藥,尋些三教九流放流言,不出一個月,必生民變。取代了李規,再翻元昊的舊帳,快則三個月,慢則半年,江州輕輕鬆鬆就到手了。」
「南朝昏聵,民不聊生,先帝南征,用殺戮換來十幾年的太平安定,是對是錯?」
她揚起頭:「凡事總有犧牲,身在高位,就要高瞻遠矚,不能只向下看,只要結果是好的便夠了,過程如何,並不重要。」
裴晏抿唇,元琅也是如此說。
道理他明白,但他沒辦法不向下看。
「這都是殿下教我的。」
雲英見他聽明白了,輕聲嗤笑:「如今天下已定,你們想清吏治,想河清海晏,要屏除南北之別,要提拔寒門,還要徹底絕了如你,如盧湛這些高門世家的後路。這樁樁件件,哪一條不是要踏著血路才行得通?但你既要又要,所以你窩囊。」
他苦笑無言,他頭一回覺得,她若是笨一點該多好。
「沒有不流血的政令,也沒有不吃人的權貴。我若想往上爬,做個吸骨敲髓的人上人,你如今興許得向我行禮,叫我一聲王妃。但我是砧板上逃出來的,我和那些灶底下的肉骨頭說過話,吃過她們讓給我的下水,才等到平哥給我穿上衣服,我做不到。」
她掰開他的手,指腹輕擦過他掌心磨破的創口。
「你想做輔弼臣,就好好待在高處,別往下看,也別為了一兩隻螻蟻,耽誤了大業。我有親人有朋友,天高海闊,我自有去處。」
她踮起腳,輕貼上他冰涼微顫的唇瓣。
「別再跟來了,那些沒了孩子的娘子可不懂什麼帝王權術,她們眼裡只有好人和壞人。」
裴晏倏地攬住她,俯身吻回去,緊扣著後枕不鬆手。
唇舌交疊糾纏,直至絞盡了氣息,她才推開他,他搶先道:「我對不起她們,你給我個機會補救。」
雲英稍定心神:「死都死了,如何能補救。」
「你不是有仇必報嗎?你甘心就這麼走了?」
她凝眸看著他,嘴角一撇,失笑說:「那這生死簿上可少不了你的名字。」
「可以。等該死的人都死了,你把我放到最後。」裴晏將她剛才扔來的暗器,放回她手裡,「這是我的定金。」
他拉著她的手,貼上自己心口。
「我們做個交易。」
盧湛往火堆里扔了把半乾的枯葉,手抓得太滿,蓋住了火勢,青煙頓時氳滿石洞。
「對不起……」
他忙挑開那些葉子,還好火沒熄。
桃兒咳了幾聲,沒心思怪他,只看著外面,憂心忡忡:「阿爺怎麼還不回來?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盧湛想了想:「大人軸得很,你剛罵他這也不會那也不會,我看他必定是要抓到魚了才肯回來。」
「這也算罵?」她低下頭嘟囔,「這不是實話嗎?」
「我知道是實話,但大人不是臉皮薄嘛。」
「也是……」
火勢漸漸旺起來,擋在兩人中間,盧湛偷偷抬眼覷看桃兒拿小樹枝戳草木灰。
族中兄弟都早早成家,但他一出生便是殘缺的,琴棋書畫樣樣不通,模樣也不夠清潤,門當戶對的不好尋。可他阿爺是嫡長子,哪怕就是死了,往下尋個竹門肯定會惹旁人閒話,他無意中聽見叔母向叔父訴苦親家不好找,一氣之下便說要和表兄去從軍。
成什麼鬼親,他才不稀罕。
表兄笑他不懂,他那時是不懂,但現在……
他低下頭,也折了根樹枝戳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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