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天子坐穩了江山,便開始清算舊帳,阿爺看不上元琅,臨終前都還念念不忘勸天子改立武王為儲。他過去只盯著京中,竟讓眼皮底下長出了這麼大的碩鼠。
元暉暗暗覷看顧廉。
待打發走東宮的人,他是得將心思放回來了。
堤塘上,玄元子牢牢緊扣內官的手,提拽著他面向海潮。
「站好了!這麼多人看著,他們可都以為你是吳王殿下,一道浪就嚇軟了腿,街頭巷尾的話本里可又有新鮮玩意講了。」
玄元子仰頭迎向連天巨浪,風向已然變了,水雲交匯處隱隱透著金光。
等這道浪過去,旭日就將破雲而出,正應了那上坎下乾的水天需,涉水渡河,逢凶化吉。他就知道,他會的這些狗屁玩意雖無甚鳥用,偏就百試百靈。
巨浪被風一推,凌空向西,撞上高台一側,水花飛濺,重重地澆在所有人頭上,內官腳一軟,跌滑下去,頂冠被水浪捲走。
魚群入海,陰雲隨之散去,水天之際明光乍現。多好的彩頭!堤岸上的信眾早已難掩激動之心。
這一刻,甭管過去信不信,當下親眼見到了神跡的每個人都在高漲的情緒中深信不疑——風雨已過,龍王息了怒,往後定是風調雨順的好日頭。
玄元子抹去臉上的水,鬆了口氣,心下笑嘆:傻子就是好騙。
他揮旗示意,鑼鼓聲再起,信眾紛紛朝著海面跪拜,齊聲高呼。
呼喊聲順風飄上城樓,元暉緊捏著千里鏡,背後一陣冷汗。
這喊聲他聽過許多回,過去都是左耳進右耳出,但眼下,卻越聽越像是踏著號角衝鋒陷陣的兵。
顧廉似乎看出了什麼,微笑問詢:「殿下臉色蒼白,可是身子抱恙?」
元暉睨他一眼,剛要開口,遠處的聲響驟然停了,似乎有人高喊了句什麼,人群紛紛朝著岸邊聚攏。
他重新拿起千里鏡望過去,只見旭日東升,水霧漸漸消融,金光如箭,海面上赫然有一條船順水飄向岸邊。
堤塘上很快又嚷嚷起來,這次不再齊聲了,七嘴八舌,聽不太清。
元暉被朝陽刺得眼帶金光,閉目緩了會兒,才繼續看過去,卻是倏地一驚。
他猛地起身,走到城邊上,船順水駛向堤岸,避開了金光,船板上那身穿紫袍的人便也看得很清楚了。
岸邊信眾逐漸齊聲齊調,高喊著:龍王顯靈——
元暉稍愣片刻,放聲笑開:「有意思。」
顧廉聞聲跟出來:「殿下,發生什麼事了?」
元暉笑而不語,只將千里鏡遞給顧廉,等了會兒,幸災樂禍地湊近:「該不會真是什麼龍王顯靈吧?這廝,還死不掉了。」
顧廉向來沉穩的臉色驟地僵住,登時已大汗淋漓。
「備席,去將裴詹事請上來。」
元暉笑盈盈地坐回席間,今天還真是個良辰吉日,連戲都是一出接著一出。
船漸漸靠岸,傳令的內侍候在一旁,身後三四個近衛攔著周遭圍觀漁民,裴晏裹了件灰袍,又身披蓑衣,低著頭混在其中。
他們原本是要在回城車輿中換回來,宋平只需在祭台上簡單應對剛受過驚的吳王即可。但元暉不僅不在祭台上,還遣了人來接,他只能與張令姿商量,臨時改變計劃。
「下官奉吳王之命,請裴詹事入城一敘。」
宋平稍擰了擰濕透的衣擺,隨機應變說:「儀容不佳,恐有怠慢,還是待我先入城更衣,再去覲見吳王。」
內侍立直身:「殿下就在觀塘門城樓上,裴詹事還是先拜見殿下,再行更衣的好。」
宋平轉眸思忖,只好應下。
他剛踏上石階,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呼:「摸過龍宮來的船,將來出海是不是就有龍王庇佑了?」
此話如一滴水落進熱油鍋,霎時炸開一片,護在裴晏身側的幾人會意地高聲應和,推搡著人群往岸邊擠。
群情激昂,上百人爭先恐後地往前擠,幾個近衛根本攔不住,站在石階邊的內侍更是被直接推下了水。
裴晏低著頭,在左右幾人的配合下擠到宋平面前,迅速低聲交代:「情況有變,你從水路走。」
宋平會意地點點頭。
堤岸上,原本守在馬車旁的十餘個吳王親衛趕來,拔刀驅趕人群。裴晏看著水面,抿了抿唇,咬牙拽緊宋平的衣襟,猛地扎進水中。
刀劍見了血,人群才驚慌退開,內侍掙扎著從水裡爬上岸,左右環視,高喊道:「裴詹事落水了!快下去幾個人,把裴詹事撈上來!」
話音剛落,一隻手從水中伸出來,拽著泥岸邊的水草,探出半截身子。
「我沒事。」
裴晏輕咳了幾聲,緩緩走上岸。
水不深,下潛沒多少就能踮著礁石。可他怕,他也就比盧湛好一點,盧湛是水一過膝就心慌,他在離島上試過很多次,但只要漫過心口,還是會控制不住地緊張。
張令姿匆匆趕來,人群為她讓出一條道。
「裴詹事逢凶化吉,當真是龍王庇佑。」她笑著迎上,目光落在裴晏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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