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雲樂正被架著往後台搬。戲台到後台的七步距離,他數著廊柱上剝落的金漆,突然想起白傲月教她算《牡丹亭》里杜麗娘還魂的時辰——此刻腹中翻湧的卻是活生生的血肉倒計時。
產床是臨時拼湊的戲箱,褪色的錦緞還留著『楊貴妃』醉酒的胭脂印。隨雲樂的後頸剛沾上冰涼的緞面,就被劇痛掀得幾乎折斷了腰。他抓住頭頂垂落的幕布繩索,粗糲麻繩勒進掌心。
「爺啊,你可嚇死我了。如今怎麼辦?咱們得想個法子出去。」
小花雀手背拍手掌,原地踏了幾圈:「要不您化了原形,從這飛出去吧,大不了就是天生異象,還讓人覺得您更有福氣呢!」
隨雲樂此刻坐著,便愈發覺得有什麼往下頂。「陣痛已經開始,我化不了原形了。」
「什麼?」
隨雲樂倒是淡定許多:「是的,產程一旦開始,便只能選擇一種形式。若是要化作原形,那所有的這些蛋便都四分五裂。」
小花雀最易受他的情緒感召,也冷靜下來:「那無論如何,咱們得擠出去。」
「呵,我是不願意叫他們看見我這副樣子。」
「那咱們換身衣服,把妝給卸了。他們許多人沒見過您卸了妝是什麼樣子,完全不施粉黛,然後再帶上一個黑色的冪籬。我到時候先去把人群引開,然後咱們趁亂就往外走。」
隨雲樂撐起身子向外瞧了一眼:「行,不過白傲月在哪呢?」
「她就在外面等著咱們。跟見了面,爺就可以用力生了。」
「好。」
小花雀得了他的允許,便立刻去將帕子擰濕給他卸妝。這妝畫起來少不得要一兩個時辰,卸的時候卻幾下子就抹擦乾淨。
屏風外傳來茶碗打碎的脆響,汗濕的脊背在錦緞上碾磨,那些褪色的鴛鴦忽然活過來,銜著血珠在他皮膚上刺青。他看見自己隆起的肚腹在油燈下起伏。恥骨分離的劇痛讓他想起剛能化形的那年,劈叉練功的清晨。與現在相比,不及萬一。
小花雀手腳麻利,也給自己化了個男裝,唯恐天下不亂似的,讓人群里幾個推搡的人藉故吵嚷了起來。有一些觀眾果然被這邊吸引。她就趁這個空檔,讓隨雲樂趕緊上馬車。
門前像上次一樣,也停了
五架不同的馬車。白傲月在中間那一輛前面等著。
小花雀扶著隨雲樂正要往中間走,忽然有一個人喊道:「誒?隨老闆出來了!」
所有的人都向他們齊齊看來。
若再不走,就又要被人群圍起來了。戲迷們看見他,就像餓了五天的漢子看見白面饅頭一樣,猛地就撲了過來。
白傲月都被人踩了好幾腳,好在有親兵護衛著他,她才退到馬車那邊。
隨雲樂遠遠看著,卻不能喊出聲來。
眼看著兩個人在人群中被越推越遠,小花雀沒辦法,對白傲月使了個眼神,各自上了馬車。
隨雲樂沒辦法,只得乘離自己最近的那一輛。
小花雀跳上車拉起韁繩便跑,其餘的四駕馬車也同時開始跑。
白傲月坐在車裡不明所以,還以為是小花雀駕車。撩開車簾一看,卻是一隻小麻雀,那小麻雀有些怯生生的,顴骨上還有幾點雀斑。
「你們公子呢?」
小麻雀:「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隨雲樂一路往城外狂奔。他的戲迷們也都備了馬車,一路跟隨著他。
雖說人間的馬匹自不能與他的金輪車相較,然而許多有錢的主都有一日千里的極品駿馬,故而在剛出城的那段路上也很是在他的側邊跟了一陣。
偏生這窗簾還被風微微吹起,總能若隱若現看到馬車內的隨雲樂。
好在隨著距離的拉長,普通的人間馬車便追不上他了。隨雲樂吩咐道:「回先生那裡。」
他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今日非要跑出來,就是要跑出來,也應該跟白傲月商量一下的。到現在兩個人被分在了不同的地方。好在玉鏡上還是能顯示白傲月的位置,雖說她一開始往東走,但看起來她也知道要先回先生那裡。
先生這裡四季如春,竹影婆娑。金輪車停下來,隨雲樂剛要下車,小花雀卻用身體擋在了他的面前。
「爺,您先別下來,樹上好像有人。」
隨雲樂用玉鏡反射雪地上的光瞧了一眼,果然,而且不止一個人,樹杈上蹲著好幾個人都在等著瞧他。這些人裡面大多都是他的戲迷,他眼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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