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箏跪拾殘頁時,耳畔金鑲玉的墜子晃出細碎光斑。這位女丞相今日著了件玄色羅紗襴袍,腰間蹀躞帶卻繫著串銀鈴鐺:「臣愚鈍,只看得懂戶部昨日送來的新幣模。」她自袖中取出枚青銅母錢,「陛下可要細看背面的飛鸞紋?」
程豫瑾的佩劍突然出鞘三寸。鎮國將軍今日換了蒼色圓領袍,腰間玉帶卻扣著七枚虎頭金銬:「昨日工部熔了十萬斤舊錢,鑄幣廠掌印的正是翁主乳兄!」
女帝的護甲刮過算珠,翡翠粉末簌簌而落:「所以孤的侄女,是要替大夏換副筋骨?」她忽然將母錢按進冰鑒,水花濺濕了裴箏的羅紗袖,「就像她八歲時,把孤的玉冠改成算盤形狀?」
裴箏腕間銀鈴輕響。她蘸著冰鑒水汽在案上畫圈:「今晨收到的三百里加急——江州三個鑄錢監同時走水。」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突然戳破水膜,「巧的是翁主上月剛在江州設了私鑄坊。」
程豫瑾突然扯開衣襟,胸膛上猙獰的燙傷驚得女帝倒退半步:「陛下可認得這個?」他指著心口處的飛鸞烙印,「這是臣安插在雲中郡的暗樁被烙刑逼供時,反手烙在臣身上的!」
驚雷碾過琉璃瓦,裴箏突然輕笑出聲。她取下髻上金步搖,尖端在程豫瑾傷疤上虛劃:「將軍可知這烙鐵原是用來給官銀列印的?」步搖突然轉向女帝,「翁主把戶部的火耗,都算在將軍皮肉上了。」
女帝猛地攥住步搖,金絲纏枝劃破掌心:「傳旨!即刻召...」
「陛下且看這個。」裴箏突然抖開丈余長的絹帛,墨跡未乾的《錢法疏議》上硃批密密麻麻,「這是三日前翁主快馬送來的新幣制草案。」她指尖點在「當十錢」字樣旁,「說要熔了宮中金器充實國庫。」
程豫瑾的劍尖挑破絹帛:「她敢動先帝御賜的九鼎?」
「將軍誤會了。」裴箏撫平裂口,「翁主指的是陛下私庫里那十二尊金算盤。」她忽然望向殿角滴漏,「此刻應當已經熔了兩尊。」
女帝的東珠耳墜突然崩裂,珠子滾進青銅獬豸鎮紙的凹槽里。她想起白瑩星總角之年,曾用金箔裹著鵝卵石說「要給姑姑造座金山」。「所以那孩子要熔了孤的算盤...」她突然將鎮紙砸向屏風,「換成她想要的銅錢?」
暴雨撞碎在十二扇琉璃窗上,裴箏的聲音混著雨聲飄來:「戶部今晨呈報,新幣流通後糧價驟降三成。」她自懷中取出袋粟米,「但臣發現這新粟里摻了四成陳糠。」
程豫瑾突然割開米袋,黢黑的糠秕灑滿龍紋磚:「雲中郡的糧倉早被翁主換成這種『新糧』!」
「卻讓京郊饑民多活了半月。」裴箏拾起幾粒糠秕在指間揉搓,「御史台昨日收到的萬民書,說要在雲中郡給翁主立生祠。」
女帝的護甲深深掐入御案。她望著暴雨中搖晃的宮燈,恍惚看見十歲的白瑩星在燈下打算盤,說「姑姑的江山該用金線重新繡過」。「傳旨...」聲音浸透了雨水的腥氣,「命白瑩星即刻...」
「陛下不可!」裴箏突然展開幅血跡斑斑的絹帕,「這是今晨從北疆傳來的血書。」她將帕子覆在粟米堆上,「三十萬邊軍聯名請願——若動翁主,即刻斷糧。」
程豫瑾的劍鞘突然橫掃,粟米與血帕齊飛:「反了!臣這就去整頓軍紀!」
「將軍的虎符還剩幾成效用?」裴箏輕撫腰間銀鈴,「兵部昨日來報,五大營的軍餉...全換成了翁主新鑄的飛鸞錢。」
驚雷劈落殿角銅鈴,女帝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驚起梁間燕子,撞碎了十二連枝燈上的琉璃罩。「好...好得很...」她扯斷頸間朝珠,「孤教出來的雛鳳,終於要來啄老鳳的眼了!」
裴箏忽然跪行至御階前。她解開蹀躞帶上的銀鈴鐺,露出內側刻著的「承平」二字:「陛下可還記得承平三年的饑荒?」鈴鐺在青玉磚上滾出清響,「翁主就是拿著這樣的鈴鐺,從世家嘴裡掏出三十萬石糧。」
女帝的瞳孔突然收縮。她想起那個雪夜,十四歲的白瑩星攥著帶血的鈴鐺說「姑姑,我讓崔氏換了種吐糧的法子」。
程豫瑾突然撕開右臂衣袖,猙獰的箭傷上覆著張地契:「這是臣在幽州遇刺時,刺客身上搜出的翁主府田契!」<="<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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