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刀女和孔雀一起睡在離馬市不遠的戈壁沙丘下,而刀女用一塊破布將孔雀裹得嚴嚴實實,低聲對他說道:「今天休息一晚,明天晚上,娘會將那匹母馬的肚子剖開,拿出小馬,然後將你放進去,等到了大隴,你就跑。」
「那……母親呢?」
一路走來,孔雀心中其實早有不好的預感,母親將大多食物都給了她,變得越發蒼白消瘦,而每次孔雀問她到了大隴該怎麼辦時,母親都只是垂眼不語。
只有這一次,刀女終於回答了他。
她在面紗下眺望著無盡戈壁,眼神蒼涼:「天在呼喚我……孔雀,我的占卜失敗,因為我的時候已經到了,我必須要回去,回到天地中去。」
那時刀女說的話,孔雀其實聽不太懂,但他就是知道,母親不會再陪著他了,這個從小到大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馬上就會離開他了。
戈壁上的風很冷,孔雀蜷縮在母親懷裡哭了一夜,直到天亮,刀女替他整理好行囊,親吻他的兩頰和額頭。
刀女說,雖然他沒有劍烙,但只要孔雀身上流著她的血,有她親手點上去的痣,無論孔雀走到哪裡,她都可以在天地之間看到他。
之後的事,對於孔雀來說就像是一場夢。
他與母親一起度過了最後一日,為了能撐得久些,刀女給他買了好些熱騰騰的餅子,讓孔雀將肚子填飽,直到夜裡,刀女牽著他,在黑暗裡走進了馬廄。
在孔雀的記憶里,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匹馬又或是一隻羊可以拒絕刀女,他看著母親施展醫術,用藥油讓那匹母馬悄無聲息地睡了下去,之後,便是用刀剖開肚子竟也毫無反應。
母馬流著血的皮肉十分暖和,孔雀爬進去,躺在一片血色中,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母親。
她流著淚對他微笑,然後一針一針,將馬肚子縫上了。
在黑暗中,孔雀能聽到母馬的心臟在跳,一呼一吸間,他就像是回到了母親溫暖的胎宮裡。
孔雀閉上眼。
那便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母親。
「之後,我便在馬肚子裡來到了大隴,那隻母馬帶著我走了一日,就好像不知肚子裡的孩兒已經被偷梁換柱了一般,直到夜裡,我感覺它躺了下來,便用了藥油讓它睡去,然後剖開它的肚子鑽了出來。」
孔雀所說的一切是如此驚世駭俗,以至於房內此時鴉雀無聲。
曹野也沒想到孔雀的身世會是如此曲折,皺眉道:「你來大隴時應當不過十二三歲吧,是如何……」
孔雀苦笑:「還好,母親教過我大隴的官話,加上我年紀還小,便是說話磕磕絆絆也無人起疑……當然,一開始也沒那麼容易,還有人想將我賣到蜂窠里去,後頭被我發現這才逃了出來,最終,我被一個雲遊的行醫所救,他看我會些醫術,便讓我跟著他四處看診,直到他死了,我便又成了一個人。」
既然開誠布公,曹野索性將心中所有疑慮都抖了出來:「先前我便察覺,你似是對神火將軍有些興趣……」
「我不信神火將軍。」
而這一回,孔雀幾乎立刻冷冷說道:「母親不信鬼神,我也不信,她的占卜之所以錯了,不過是因為她的時候到了,並非是因為神火將軍即將歸位,這才降下那場雪崩……在那行醫死後,我去蜀州查無根肉,便是因為我無法忍受有人吹噓神火將軍種種神通,我想要證明,母親才是對的,這世上只有天地自然,神從來就不存在。」
「你……」
第一次,孔雀話說得如此直白,一旁的南天燭不由睜大眼睛倒退一步。
她沒想到,面前之人竟是烏梁世子,當年,若非是烏梁屢屢進犯,阮雲夷不會年紀輕輕就喪父喪母,更不會為了奪回失地,慘死在灰窯嶺下……
想到這些,南天燭再也無法忍受,猛地推門出去,動作之快,便連勾娘都沒攔住。
很顯然,即便孔雀沒有一點烏梁世子的樣子,對他的出身也是厭棄大於驕傲,但他骨子裡畢竟流著烏梁的血,而他的父兄更是直接導致阮雲夷身死的罪魁禍首。
此事便是曹野也需要時間消化,更別說是向來尊崇阮雲夷的南天燭了。
「勾娘,你去看看小蠟燭,聶言剛走,可別再弄出什麼事端。」
曹野看了勾娘一眼,後者會意,立刻追了出去,而曹野揉著眉心嘆氣:「你也是心大,要知我們三個可都是隴人,你這個烏梁世子輕易便將身份告訴我們,就這麼不怕死嗎?」
孔雀抿了抿嘴,俊美的臉上終是浮上一絲忐忑:「那事到如今,你們難道會把我交出去嗎?」
從小到大他都是獨自為營,沒有兄弟,沒有友人,除了母親以外,從沒有人會長久站在他這邊,以至於孔雀都快忘記被人所救是什麼感覺。
他囁嚅道:「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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