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
龐幽喃喃咀嚼著這二字。
不知為何,他在這時忽然想起了父親蒼老的面龐,又想起父親在北境破屋裡,給母親用破木板立的牌位。
父親說,天道不公,他們一家被奸人陷害,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但那賊人卻仍在京中呼風喚雨,而他也無數次地祈求上天能開眼,讓龐幽有機會能走出北境這寸草不生的苦寒之地,去溫暖些的地方,過上平凡的日子。
只是……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仙,那它在哪裡?
它為何從來不回應父親?
又為何,要將母親也奪走呢?
龐幽心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酸楚,他畢竟只是個孩子,忍不住將這一切告訴了眼前的巴納姆,哭得十分傷心,而最終,女人卻只是將他抱進了懷裡,慢慢地撫摸他消瘦的背脊。
「別怕。」
她說:「這世上雖沒有神,但是我會幫你,讓你的父親能夠心安地接受你離去……從此往後,你也不必再去依仗虛無的神明,只要你的腳還踩在大地上,大地便是你的盾,也是你的矛,它會幫你復仇,更會幫你取得本該屬於你的東西,而你需要做的,不過是讓大地的種子播散去更遠的地方。」
說罷,女人哼起了一支悠長的曲子,龐幽的意識漸漸模糊,他感到自己像是一顆種子,沉進溫暖的土裡,而再度醒來時,他已不在那氈帳,而在一處被搭起的簡陋兵營。
叛軍今日又下了兩城,願意追隨他們的流民也又添了將近兩萬,現今,大耳手下已有一支將近七萬人的軍隊,他們浩浩蕩蕩,卻沒有立刻北上,反倒向著江南去了。
畢竟,江南本是魚米之鄉,百姓生活富庶,自是能解決他們現今兵糧短缺的難處。
龐幽,又或者說是裴深躺在草垛紮成的床榻上,身上的舊傷隱隱作痛,他曾受過巴納姆的密法,讓他的身體快速成長,也因此,他的骨骼遠比常人要脆弱,那一頓廷杖雖是已經放得夠輕,卻依舊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兄長,你醒了嗎?」
這時,帳外有人輕聲叫他,是大耳。
在裴深來到大隴的這些日子,北境又陸續丟了不少孩子,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早已在風雪裡屍骨無存,殊不知這些孩子大多都活了下來,非但如此,他們也都成為了巴納姆的孩子。
大耳正是其中之一。
就和裴深一樣,他本也是出生在北境的罪臣之子,本來要在那裡做一輩子的苦役,但還不到四歲便被人擄走了。
之後,那些傳聞中會吃人的韃子並未傷他,他們那看似用來吃肉的食刀其實是用來攀山的,而那些刀刃上的缺口也是因此而來,他們帶著他翻過一座高山,然後,見到了屬於他的巴納姆。
在契貞,巴納姆是所有人的母親,無論是成年的男人,抑或是年邁的老人,在巴納姆面前都是一樣,一如這大地上的所有生靈都得依仗著大地存活,巴納姆便是契貞人的大地,她們領著契貞人登上高山,征服風雪,最終,巴納姆還會為契貞帶來新的子嗣和希望。
大耳被養在巴納姆身邊的時間不算長,只有短短三年,但是,卻已經足夠了。
巴納姆待他們極好,生來便從未吃過一口肉的大耳原先是個瘦弱至極的孩子,但在巴納姆的照顧下,他很快便長成了一匹強壯的馬駒,巴納姆說,他早晚會帶領他們,焚盡大隴的舊土,讓那塊腐朽的大地重新煥發出生機。
於是很快,大耳被送回了大隴,又被帶去了潭州。
就像是這些年來無數被契貞安插進大隴的暗樁一樣,大耳亦是懷揣使命而來。
只是,不同於尋常暗樁,他不需要斷舌,反而像是個尋常孩子一樣,跟著孫老長大,做了潭州城中一個樂善好施的好人,直到,屬於他的任務被交到他的手上。
披著乾坤皮的邪祟會蠱惑人心的傳言正是出自他口。
巴納姆說過,陳舊的土地只有經過焚燒才能夠重新開出花,而那片大地上所有生靈也是一樣。
一切沉疴頑疾都會隨著這把火被燒個乾淨,很快,腐朽虛無的神明都會消失,大地上也會生長出嶄新的人。
大耳如此想著,毫無猶豫地將他的養父推上了瘋癲的絕路,但這不過是開始。
隨著大隴的皇帝下旨清查觀音血和神火信徒,內亂的戰火開始蔓延,大耳這時卻收到了密信,讓他再等等。
隴人信神,但他們口中的神亦不過只是一個好一點的人,既如此,便要拋磚引玉,這樣,才好叫人相信他們造出的新神。
一月間,無數自稱無常心投生的叛軍領袖被隴軍殺死,而大耳也知道,時候快要到了。
他本就是那顆巴納姆口中,會焚盡大隴的火種,已在這片土地上沉睡了十多載,現今終是到了破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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