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忍無可忍,一拳搗了過去。
...
一炷香後,姜夔一手捂著仍在疼痛的腹部,一手拿著引起二人爭執的字紙,讀出佛經背面的字跡,「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①...」
「成何體統啊你?」
還沒念完,姜夔就忍不住又想打蓮心後腦勺,想到懸殊的武力,才一個拐彎收回了手,點了點自己的額角,「你這裡沒有問題吧?佛經肅穆,你竟在人家背面寫情詩?!」
「我那不是看李姐姐紙上寫的東西也差不多麼!那佛經上又有『愛欲』,又有『火』的,怎的她就能寫,我就不能寫!」
辛棄疾、范如玉和楊萬里等不少大人因為剛才姜夔慘嚎的動靜而被引過來圍觀,蓮心被這麼多人瞧著,難得鬧得臉紅脖子粗,為自己據理力爭,「我兩個的句子都沒有差別,你別只冤枉我!」
然而出乎意料,姜夔嗤笑一聲。
范如玉捂住了臉。
楊萬里的視線轉到了一邊。
就連方才還氣沖沖的李月仙也露出好笑的表情。
沒有一個人說話,都只是在隱隱笑著。
就在蓮心的怒火隨他們的表情越漲越高時,辛棄疾終於出聲了。
他在一旁翹著二郎腿,揀起案上的紙,翻到有著細密小字的正面。
「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猶如野火焚毀山林,愚痴凡夫,恩愛聚會,當知此苦,猶為小苦②。」
辛棄疾念出這句佛經,好笑地抬眼看了看蓮心,「小蓮心啊,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人生遇到的苦患之強烈,之痛苦,往往猶如野火焚毀山林一般來勢洶洶,令人無從抵抗。而愚痴的凡人沉湎於愛欲團聚,卻不知這種因愛欲執著帶來的苦,相比於生死、宿命的苦痛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辛棄疾將紙扔回案上,看著它輕飄飄落下,在案面上滑行,神情淡淡的,「孩子,你著相了。」
...
因為辛棄疾這一句「著相」,直到炙肉宴當日,蓮心仍恍恍惚惚的,不知今夕何夕的樣子。
李月仙實在看不過眼了,「嘖」一聲,放下手裡正在收拾的詩稿,伸過手去,在蓮心面前用力晃了一晃。
「不過點你兩句,你就受不了了?」
她故意激蓮心,斜眼看她道,「你有這麼脆弱麼?我都不信。還以為你能是又一個朱淑真式的人物呢,沒想到你卻根本沒她那本事。」
這句話倒是真叫蓮心打起了精神,不過引起她興趣的卻並不是激將,而是朱淑真那一句。
她奇道:「奇哉怪也,李姐姐,你什麼時候這麼欣賞朱姐姐了?從前不是還和她打得不可開交麼。」
「我和她打得不可開交,那是因為我與她觀念不同。但按她自己的那一套法則邏輯,她卻是個從未動搖懷疑自己的人。銳意進取,這才是女人該學的呢。」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李月仙嘆口氣,放下來手,又整理起詩稿,「你還是沒聽懂我的話。原先你不也是個很堅定的人嗎?怎麼現下卻整日憂鬱幽怨起來,真看得人心煩。」
蓮心倚在桌邊,一邊瞧著李月仙的手,一邊輕聲道:「我也想果斷。只是我怕果斷的後果,我無法承受。」
「人這一輩子會做出的錯事多了去了,多一樁不多,少一樁不少。朱淑真做了那麼多錯事,你看她死掉了嗎?」
李月仙收拾好了,重重將鎮紙壓在詩稿上,那是預備著等會給來到炙肉宴上的客人們看的唐琬真跡,從而來證明唐琬對趙士程的一片真心,而非對陸游苦戀,「而你再看我姨母,她哪怕行差踏錯過一點嗎?最後還不是落了個死字,連名聲都成了別人的踏腳石。」
李月仙冷笑一聲,終於抬頭,看向蓮心,「這段日子裡我與你朝夕相對,你在猶豫什麼,我大致也猜得出。你在害怕什麼,我也猜得出。我姨母的事把你嚇壞了,是不是?你怕你像我姨母和陸游一樣,和三郎君最終也會變成一雙怨侶,害得你可能不光沒有了丈夫,還連家人也一起沒有了。」
莫名叫人發顫的火是一瞬間燒遍全身的。
蓮心幾乎感覺身上一下子變得冰火兩重天。
身體裡的一半是火一樣在燃燒,而另一半是結冰般的刺骨。
她又想抖,又想哭。
說話說出聲的時候,她幾乎認不出這是她自己的音色:「你在說什麼,根本沒有這回事...」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晨雨小说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