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見的江昭正一動不動立在一個等身鏡前,他穿著密不透風的登山服,過高的衣領自他的脖頸延伸至下巴一小截。
「阿儕,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江昭回身,露出一張消瘦得好似正在經受一場重病的臉,他的眼下有兩道深深的烏青,幾乎發灰的慘白膚色叫文儕想到了擺在靈堂里的一壇骨灰。
當看到暴雨下還有明晃晃的月光照入窗中時,他就該對這些不正常之處有所反應的。可他在那一刻只若是被海妖迷惑的旅人,定定地盯著江昭發愣。
江昭一邊笑著一邊向下扯足有拇指粗的外套拉鏈,當拉鏈拉開露出那一條幾乎被血染紅的白襯衫時,文儕好似再一次看到了黃騰高中里遭遇嚴重校園霸淩的那位高中生。
可江昭沒有同他訴說被人糾纏,被人毆打的故事,他只是張開不知何時已開裂的唇,說:
「阿儕,我從一些不乾淨的人身上沾了種怪病,我好怕……媽媽總勸我去治病,我沒說不治,可她總哭,她總說我要不快些治病就會死的……」
那對於江昭而言過分肥大的外套很快被他拋在了地上,短袖與短褲上都沾滿了赤紅的腥臭液體,可顯露出的四肢卻叫文儕更為震悚。
病,確乎是極嚴重的病。
他的四肢布滿腐爛的痕跡,像是被硫酸潑過一般,皮肉翻卷著皺巴巴地縮起來。巨大的瘡疤曲曲繞繞地絞纏他的四肢,鼓脹著,擁擠著,彷佛下一刻便有什麼要從中噴濺出來。
「哦?他也穿著繡花鞋啊?」
文儕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慵懶的聲線,毛茸茸的腦袋又一次從他肩上長出來,戚檐半睜著惺忪的睡眼,似乎對眼前人的存在並不驚怪。
文儕察覺那人不安分的手總想摟到他腰間,猜是那人要借力站穩。可若是那麼慣著戚檐來,他必然一直沒精打采沒個清醒,便向旁邊一閃,叫戚檐猛然向前一傾,差些倒下去。
「呃啊……」
戚檐站定,還沒來得及嗔怪什麼,腳上套著雙花花綠綠的繡花鞋的江昭又打著顫開口了。
「我媽叫我燃香拜神爺,可我覺著神爺早就不要我了。他早將我拋棄了,否則我怎麼會染上這個怪病?你說憑什麼是我?我知道我沒阿徹那般厲害,可我也盡力了啊……我……我……」
文儕這才意識到,江昭手中正端著一個銅香爐,爐上插了四根香。
「神三鬼四,看來他拜的可不是什麼『神爺』,而是『鬼爺』吧?」戚檐忽而笑起來。
恰是這時,江昭在地上癱坐下來。他像是叫鬼上了身,開始挖香爐里的灰吃,吃得很是著急,像是餓了好些天。入口的灰還沒塞進去,又有新的送進嘴中了。
戚檐忽地蹙眉,大掌往上一抬,又一次遮住了文儕的眼。
「這也別看了吧,噁心。」
文儕要扒下戚檐的手,戚檐卻很是堅決地捂住他的眼。後來像是怕文儕掙脫,又很快道出了詳盡描述,以充當替代品。
「他的表皮在一層層往下脫落,露出底下淡粉色的真皮層。哦,眼球也快掉了,幾根肉線牽著,血嘩啦啦地往外淌著……」
文本和想像的力量也很強大的好麼!!
文儕想得有些反胃,可他好似聽到了戚檐窸窸簌簌的笑聲。
「兩隻眼珠都沒了,果真要走的留不住啊。頭髮開始一片片地往下落了,從後腦勺開始,最後到頭頂。呃……那是什麼?腦袋上有些古怪的凸起與凹陷,像是被人對著腦袋砸過似的……好生奇怪……」
「哐當——」
一聲巨響後,文儕忽動的長睫遽然撓了戚檐的掌心,叫戚檐覺得有些不自在。
「發生了什麼?」
「江昭他自個用斧子砍斷了自己的兩隻腳,斧子是他從老班桌上拿的。」
文儕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又聽得布料摩擦水泥地發出好些聲響,那聲音愈來愈近,愈來愈清晰,直到有東西忽而拽住了他的褲腳。
「別搭理吧……是江昭來送『腳』了,穿著繡花鞋的兩隻腳。」戚檐赫然將文儕轉了個方向扯入自個兒的懷中。
幾聲悽厲的怪叫緊隨而來。
江昭死了,死在了第四日。
***
時鐘敲了12下,這是夜裡那12下。
第五日到了。
江昭帶來的一切化作菸灰散去,可是在那飛揚的土塵之間忽有幾根紅圓柱拔地而起,將那天花板撐作黑黢黢的一片濃色,一眼望不到頂。
地板晃動得厲害,大壩放閘似的唰啦巨響乍起。
文儕環視周遭,想要找到聲音來處,卻只見那戚檐瞪目朝他奔來,那一雙狐狸似的冷淡眼這會兒好似盛滿了濃烈的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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