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寬說自己不是生出來就在孤兒院的,是被人用籃子裝了起來,籃子的底部就有那塊方帕子,養他的阿姨跟他說,他剛來的時候籃子裡還有十個雞蛋和一塊銀制的長命鎖,長命鎖不知是誰拿了,帕子卻留了下來。
他跟陳艾卅說這些的時候聲音很輕,好像在說上輩子的事一樣,淺淺淡淡的,好像一點感情都沒放進去。
他說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不能做的事情做了,會被阿姨懲罰關禁閉,雖然可能只是短短短的半小時或者一小時,但對於他們這些時間觀念還不是很健全的幼兒來說,的確是一種折磨了。
童寬被關禁閉的時候也不鬧,安安靜靜的,就是出來的時候臉上眼淚鼻涕都冒了出來,阿姨還問他怎麼哭也不出聲兒啊,童寬就要搖搖頭不說話,等著可以摸著自己的小床了,就把枕頭底下的這塊毛巾帕子拿出來,疊得四四方方的,像一塊厚厚的豆腐乾一樣,放在枕頭上。
他和陳艾卅說,每次側過來睡的時候,看到黑夜裡有這塊帕子在,他就知道自己還活著,他有的時候會親昵地親親這塊帕子,陳艾卅問他院裡沒有玩具嗎,童寬就露了個淡淡的笑說,玩具是院裡的,這塊帕子是他自己的,是他自己帶來的,對他來說就跟夥伴一樣,聽他說話、陪他長大。
後來身側有了陳艾卅,童寬對這塊帕子的眷戀就少了些,但他還是時常會拿出來放在枕頭底下。
陳艾卅聞過,那塊帕子幾乎沒什麼味道,就是家裡的洗衣液的味道,上面的毛幾乎都被磨沒了,有的地方甚至已經露出了針織的紋路,但他知道,這是童寬與這個世界的紐帶,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一把安全鎖。
陳艾卅深深嘆了口氣,依著童寬的性子,他一定會在出發前把這塊帕子帶在身邊的,可他去林子裡的時候帶了嗎,想到這裡陳艾卅幾乎頭痛起來,他快恨死自己了。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童寬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二把鎖,自己還親手把這把鎖砸爛了,還對著他扔了過去,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比不上一個死物,死物尚能堅持,為什麼人那麼難?!
自己又有什麼立場什麼理由苛責童寬,童寬只是相信他而已,可陳艾卅覺得是童寬錯信了自己,所託非人,自己就是那個非人!
火車的車燈還沒有亮,車廂里只有亮著的手機屏幕,都四四方方的,映照著拿手機人的臉,陳艾卅突然覺得特別難過,好像面前的這些人的手機里都有牽掛的人,而他們牽掛的人都會給他們回應,而自己牽掛的人現在是不是還活著都不知道。
他希望這個夜快一點結束,這樣童寬就不必在夜裡怕黑,可他又害怕這個夜很快結束,這樣就又要過去好幾個小時。
現在,時間對於童寬來說,每一分鐘都是變數。
在黑夜裡,陳艾卅眼神空茫,又露出虔誠,即便他痛恨老天爺給予童寬痛苦,他還是不得不停下來求它,求它給童寬一條生路,如果一定要換取些什麼來攢到這份好運,他願意付出所有。
童寬都沒有了,他要所有幹什麼。他又動了別的心思,想著當初是不是聽導師的話不招惹童寬就好了,人家何至於此?陳艾卅露出了痛苦的笑,又深深、深深嘆了口氣。
——
撞破童寬的秘密後,陳艾卅努力保持著一個保密的人。
但童寬對於自己來說,意義已經變了,他成為了一個讓陳艾卅動搖的人。
他在看童寬的時候已經不能保持一個「友好的學長」這樣的身份,有的時候童寬對著他笑的時候,陳艾卅會下意識迴避,他莫名其妙的恐慌更加坐實了心裡滋長出來的異樣。
陳艾卅甚至弄不明白,這股異樣到底是什麼時候有的,是見到童寬的傷的時候嗎,是讓童寬住過來的時候嗎,是知道童寬喜歡男生的時候,還是第一次見童寬的時候。
這種異樣就和咳嗽一樣,越是壓抑,越是強烈,非要大聲、徹底、拼了命的咳上那麼一兩下才能舒坦。
可童寬對於自己的這種變化一點都不知道,還是會卅哥長、卅哥短地叫著自己,有的時候掙錢了,就會說帶他去吃好吃的,陳艾卅怎麼拒絕?陳艾卅沒法拒絕,一個理由都沒有,之前能答應的事,現在為什麼不行了?
有的時候陳艾卅還會想,自己對於童寬來說,是什麼樣的定位。
學長?哥哥?好心人?
可那一聲帶著潮熱的「卅哥」,陳艾卅還記得。
在情場上向來清清楚楚的陳艾卅,把自己編進了一個局,還是個啞巴局。
他知道,他不問,童寬絕不會說。
變著法兒提醒著自己,離他遠點,反而自己越靠越近。
說到底,陳艾卅覺得自己到底是個中庸的人,即使擁有出色的儀表,他還是不想太扎眼,他享受帶著榮譽的聚光燈,卻不希望成為人們口中的談資,他已經成為過別人的「下飯菜」了,他不想和童寬一樣,成為別人嘴裡時常會念叨起來的白米飯。
他開始頻繁出現在圖書館,即使傍晚還是會給童寬帶飯,也只是放了飯後再離開,他知道童寬在他背後有著欲言又止的表情,可他希望現在童寬什麼都不要問,就讓他先忙一會兒,把別的事提上來,這件事晚點再說。
「卅哥,你最近挺忙的,注意休息,晚飯我自己買吧,別再特意跑一趟了,我過意不去。」
童寬給自己發的消息明明是不想給他添麻煩,可陳艾卅卻覺得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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