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從心想要反駁,但不知為何,她有一瞬的沉默:「不一樣的,謝秀衣。那些東西不是地動海嘯,而是瘟疫。」
「我明白,這是一場寧可屠城都不能令其泄露出去的『瘟疫』。」謝秀衣輕闔眼帘,「我等都很明白自己在與什麼東西同行。但很顯然,它們已經失控了。僅靠明塵掌教一人鎮壓,神州還能堅持多久?明塵掌教若是不在了,對隱秘一無所知的人族還能堅持多久?」
「我學習兵法的第一課,師長便告訴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謝秀衣睜開雙眼,粲然一笑,「好戰必亡,忘戰必危。人族不能停止向前邁進的腳步,哪怕每一步都墊著同伴的鮮血與骸骨。曾經的人族很脆弱,在神州這片廣袤的大地上,人族根本無力與妖獸和異族爭奪。那時是仙家弟子與人族精銳齊心協力,橫掃九州開拓出足以令族人繁衍生息的領土。為何千百年過去,我等卻變得這般怯懦畏縮?」
宋從心垂眸:「你想怎麼做?」
「不是我想怎麼做,而是真人您打算怎麼做?」謝秀衣仰頭,露出自己細弱青白的頸項,「樓主說,您會是此世的變數。明塵掌教如此強大,您卻仍有護他之心。既然如此,您有打破如今現存秩序與規則的膽氣與魄力嗎?您敢去賭嗎?」
「你不必激將我。」宋從心搖了搖頭,她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師尊的想法,我很清楚。你著眼未來,他看的卻是當下。或許對你乃至絕大部分人來說,犧牲一部分人去成就一個光明的未來是值得的事,但我師尊不會那麼想。未來很重要,但活在當下的人也並不輕飄。救一人與救千萬人之間,本質上並無不同。」
謝秀衣安靜地聽著,半晌,她才道:「我明白,在高尚之人眼中,生命之重甚乎泰山。五百年前,明塵掌教曾以一己之力攔截了命運的洪流,然而這五百年來,凡塵不思進取,反而困於腐敗與內鬥,想必是讓他失望了。」
五百年前,宋從心已經不止一次聽見這個時間了。五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謝秀衣見宋從心沉默,終於丟出了最後一記響雷:「白鳳還活著。」
「什麼?」宋從心微微一怔。
「白鳳還活著,我能感覺到,她還活著。」謝秀衣緩慢地咬字,每一個字節都仿佛在咀嚼著痛楚,「但我不知道,她『活著』是否能算是一件好事。她與曾經留守桐冠的將士們被困在一處名為『苦剎』的地方。但樓主告訴我,千百年來唯一一個成功將淪落於苦剎之地的人帶出來的,只有明塵掌教。我受困於外道地宮之時,他們把我變成了通往苦剎之地的鑰匙。但這條路,只能前進,而無後路。」
謝秀衣想去找那遠在雲端的人神,叩問他,如何去救那些淪陷於苦剎之地的人。
「苦剎之地,究竟是何處?」宋從心問出了自己心中積鬱已久的困惑。
「我不知。咳咳……這世上恐怕除了明塵掌教,沒有人知道那裡是什麼。」謝秀衣壓著嗓子咳嗽,她不願失態,但她每咳一下,瘦削單薄的身軀都在隱忍地顫抖。看著她唇角緩緩滑落的鮮血,宋從心取過桌案上的巾帕給她擦拭,而後屈指一彈,將一顆丸藥送入她的口中。
那丹藥甫一入喉便化作了一道溫暖的水流,謝秀衣慘白如紙的面色很快漫上一絲紅暈,她平復了下氣息,話語開始變得平穩。
「我不知道苦剎之地里有什麼,但樓主告訴過我那些東西的『本質』。」謝秀衣道,「您可以將其看做是『神之胃囊』。」
宋從心一怔:「胃囊?」
「是的,胃囊。那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隨手拋出的,用以捕食獵物、蠶食九州、獲取養料的胃囊。」謝秀衣說這句話時,神情罕見地冷了下來,「那些外道通過儀式向神明獻祭『食物』,將神視作至高無上的偉大存在。可是當『食物』成功反抗了一次時,他們便又開始疑神疑鬼,意圖讓神重回巔峰。為了維護他們心中那份盲目的強大,連恐懼尊崇的神明的奧秘都敢探索,這究竟是敬畏,還是不敬呢?」
宋從心猛然攥拳。她推測謝秀衣有一段極其可怕的遭遇,但她沒想到,謝秀衣已經觸碰到了與神祇相關的禁忌門扉。
「仙門鎮守九州,付出了無數的鮮血與犧牲。你們的所作所為很可能會讓前人努力維持的平衡付之一炬。」宋從心直視謝秀衣,「你既已接觸過外道,便應當明白祂們污染、侵蝕、同化一切的邪祟本質。祂們腐化人性,令人從惡如崩,其中的進退得失,你要如何
去均衡?」
「真人,秀衣畢竟不是神。」謝秀衣苦笑,「我們將權力放進牢籠,用律法去治理天下,但再好的策略沒人去實施也終歸會變成毫無意義的白紙。因為恐懼未竟之事便不去做,我們的族群便會永遠羸弱。眼下我們所能做的,是點燃眾生心裡的那把火,願火焰熄滅前,後人能得以窺見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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