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靈希粗喘著,面色慘白如紙。幾縷鬢髮垂落而下,濕漉漉地黏在臉側。
靈希喚了一聲,隨即陷入了沉默。她望著師姐的背影,那一身白衣早已被鮮血染紅。直到現在,師姐也在不停地流血。
師姐的血滴落在那道浮薄的影子上,滴落在重劍龜裂的紋路上,淒艷的紅折射著金色的光。
[……吾,不會消亡。]姜佑仰躺在黑色的灘涂上,黃金面具下只有灰濛濛的霧影,並沒有人應有的面容與五官。
[死亡為吾司職,自登神之日起,『死』之常道便已自吾身剝離。除非你搗毀吾之神座,屠戮吾之子民。否則,只要大地上的苦難未盡,百年後,吾仍會自若水重生。]
「無所謂,姜佑。無所謂。」宋從心拇指拭過唇角的血跡,血污垢在面上,看上去狼狽不已,「無論你復生多少次,我都會找到你,擊敗你,超越你。」
[吾不老不死,與日月同壽。]姜佑微微偏頭,明明沒有五官,他的視線卻仿佛落在宋從心枯白的鬢髮上,[但你不願飛升,便終究只是熔爐中人。你會衰老,會疲憊,會受傷,會心灰。終有一日,你會被風雨磨折,再也舉不動自己的劍。而吾將恆常永存,定格至此。屆時,你如何阻止?]
「我不知,姜佑。」宋從心調整自己的吐息,竭力自地上站起,「未來之事,我無從定論。但姜佑,你聽見了。」
[……]姜佑有一瞬的沉默,[是的,吾聽見了。]
「你能聽見活在這片大地上的生靈發出的聲音。」宋從心目光沉沉,「那你便應當知曉,世人還未放棄對明日的希冀。他們仍在探索神舟,仍在建設故土,仍在拼盡全力地走向下一個天明。他們或許高尚,或許卑劣;或許通達,或許愚昧。但那些有血有肉的人,怎能留下幾顆乾癟的砂礫,變成一隻僅存本能的骨魚?」
[……]姜佑平靜道,[吾承認,靈性確有其可貴之處。但拂雪,你並未告知吾,你將如何應對將要到來的災劫。]
「今日如何,明日如何,無人知曉。但不前進,我們便永遠駐留原地。」宋從心閉了閉眼,「最初踏上這條道途時,我也從未想過今天。我並無萬全的計策去面對天外的量劫,只能刀上磨,事上練。我只知道,世人尚未放棄,便沒有人能替他們放棄。」
姜佑沉默,良久,卻是低笑出聲。玄袍下灰影越發縹緲,絲絲縷縷的煙霧撫上宋從心的眉眼。
他說:「拂雪,你聽。」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乍響,宋從心下意識抬頭,望向虛空。
混沌無光的天幕盡頭,傳來了某種物什破碎的聲音。姜佑猛一振袖,籠罩若水河岸的霧氣瞬間散去,眾人得以看清霧海後真實的情景——漆黑的天幕遍布裂隙,從中透出許多明暗不定的光點。晃眼望去,令人頭皮發麻,驚慄頓起。濃稠不詳的黑水自縫隙間緩緩滲出,其中閃爍的光點,竟似一堆擠在一起、瘋狂窺伺的眼珠。
黑水如墨般滴落,暈在洶湧的若水河裡。於廣袤的江流而言,那一滴墨清白無色,不值一提。但不知為何,宋從心卻感受到極其危險的氣息。
破碎聲接連響起,越來越多的裂隙蔓延開去,宋從心的不安也越來越重。她好似變成了魚缸里的一條魚,而現在,魚兒的棲身之地破碎在即。
姜佑的語氣卻依舊平靜:[雖非你我之願,道統之爭也無可避免。但正如爾等所見,神舟已不堪重負,大廈將傾。]
姜佑坐起身,不顧釘死在他身上的脊骨劍撕裂他的身軀。他猛然扼住宋從心的脖頸,知識的洪流瞬間灌入宋從心的天靈。
「師姐!」靈希面色驚變。她衝上前想撕開姜佑的手,但雙方神識相連,靈希唯恐自己一時不慎便令師姐神魂湮滅。
「呃……!」宋從心反應不慢,立刻抬手掐住了姜佑的「手」。但影子沒有形體,她只抓住一股水流。
大量的知識摻雜著冰冷的絕望湧入宋從心的識海。儘管姜佑有意收斂,但執掌死亡的神祇哪怕泄露出一星半點的思緒,對常人而言也是毀滅性的精神污染。宋從心不得不凝神於眉,竭力頑抗。若姜佑當真將自己升格後的認知灌輸於她,即便她能苟活下來,「宋從心」這個意志恐怕也將不復存在。
然而,姜佑並沒有這麼做。
虛空,污染,黑潮,天外的災厄,人皇氏的預言……四百年來的籌謀,千百年來的堅守。那些已知的、未知的信息灌入宋從心的識海,如無數冰冷審視的眼瞳。
他遞予宋從心的,是姜佑為人的所有。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呢?]
宋從心死死掐著姜佑的手,手背青筋暴起。在神魂將要撕裂的劇痛中,她額間金光突現。彼世的記憶奔涌而來,與姜佑的神識兩相衝撞。那些銘刻在人字碑上的名字,那些黑暗時代中摸索前行的人——究竟是何等宏大的願景,才對得起這些人的一生?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宋從心吐出一口冷霧,嘴唇不自知地顫抖,「……我想,我仍然,會去人間築一座城。」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晨雨小说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