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漆畫的斗八戲台上, 頭戴戲帽,下巴戴著長長黑須的演員拱手行禮:「清早起來一爐香, 謝天謝地謝三官。」
他聲音清亮,唱念聲在八角攢尖斗拱頂里迴響,若不是尾音發顫,額頭密布汗珠,看起來只不過是在唱一折最尋常不過的開場戲。
戲台對面, 卻不是觀眾席, 而是一座緊依山體的神廟,廟前樑柱上有一對楹聯,上聯是:
【萬年宗社顯應侯】
下聯是:
【千載威名鎮海王】
看來,這齣戲的觀眾不是人,而是這顯應侯、鎮海王。
前台已經在唱開場戲,後台的演員卻是面色如土,不見即將上場的忙碌。
班主趙桂花的屍體冷冰冰地躺在地上,桂花班供奉的太子菩薩像也碎了一地, 當家花旦趙素蘭和小生趙二寶癱坐在地,年紀更小的演員跪坐在班主屍體旁,無聲地流著淚。
趙素蘭全身都是冷的, 腦中回想著桂花班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桂花班離開了官山縣, 一路唱到了乘州南, 班主攢了二百多兩銀子, 盤算著攢夠錢了,就回老家買田宅, 徒兒們若是能讀得進書,就去念書,陛下出了新政,賤籍也能考科舉,只要能出一個金榜題名的文曲星,桂花班就能搖身變成士紳之家,再也不是下九流,不用賣笑走江湖。
也許是這一路走得太順了,也許是桂花班太貪心了,走到王家村,王氏族長出了五百兩銀的高價,請他們去村里唱廟戲。
班主和趙素蘭、趙二寶幾個年紀大些的演員,聽到這開價心裡都犯嘀咕,可錢財迷人眼,幹完這一票就能回老家,漂泊了半輩子的老班主最大的願望就是做個田舍翁,小演員們更是心心念念讀書考科舉,扮過了王侯將相,又怎麼甘心一輩子庸庸碌碌。
來王家村的路上,趙桂花反覆叮囑,只管唱戲,其他的不管是什麼,看到了只當沒看到,聽見了就當沒聽見,唱完就走,別管閒事。
年紀最小的鶯兒都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桂花班裡的孩子們沒有一個會在這種事上調皮搗蛋。
誰也沒想到,最先出事的是經驗最豐富的老班主。
昨天晚上,剛進村子的桂花班就被王氏族長催促著開始唱第一齣戲。
戲台子建在神廟對面,廟裡供奉的是不認識的神像,趙桂花心知此事古怪,開唱前,給祖師神太子菩薩的神像上了三炷香。
香剛點燃,大家耳邊就響起了隱隱約約的漲潮聲,四周忽然伸手不見五指,頭頂的月亮不知何時消失了,天空變成了純粹的黑暗。
一座點著香燭的醮台,透過窗戶,映入眾人眼帘,成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醮台周圍燃著一圈篝火,圍繞著篝火的人們手中握著一根毛竹,毛竹上掛著一隻死雞,浪花在他們身後翻滾。
醮台上坐著個披蓑衣的人形身影,背對著戲台,敲著鐘磬鐃鈸,手握毛竹的人們隨著敲擊聲,搖晃著毛竹,大聲喊著某人的名字。
「趙桂花~」他們一聲聲喊著,喊聲逐漸變響,桂花班的人們終於聽清了,「趙桂花來呀~」
趙素蘭、趙二寶等人渾身都僵硬了,周圍的黑暗仿佛變成了一團團棉花,把他們擠得喘不過氣、說不出話。
老班主沒有應聲,篝火邊的人們便繼續晃著毛竹,更大聲地喊道:「趙桂花來呀!」
喊聲越來越悽厲,潮水聲也越來越響,趙桂花卻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一道微弱的光從太子菩薩的神像上發出,下一刻就被黑暗淹沒了。
徒弟們想回頭看一看老班主,卻怎麼都扭不動僵硬的脖頸。
外面的聲音越響,房間裡便越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在震耳欲聾的喊聲與潮水聲中,披著蓑衣的人影轉過頭來,他的臉上貼著寫有生辰八字的紙條,海風將紙條吹起,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正是老班主的臉。
趙素蘭和趙二寶等人無法控制地尖叫起來,悽厲的喊聲與沉重的漲潮聲卻驀然消失了,呼啦一聲,一股狂風颳過,所有人下意識地閉上了眼,耳邊隱約聽到了老班主的慘叫。
再睜眼時,讓人窒息的黑暗已經褪去,月亮重新出現在天上,醮台、篝火、手持毛竹、披著蓑衣的人影,都像一場夢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倒在地上、氣絕而亡的老班主,碎了一地的太子菩薩神像,都證明著,這一切不是錯覺。
戲台對面的神廟裡,透出長明燈的明亮燈光,顯應侯與鎮海王的神像投下斜長的影子,神情似笑非笑。
一個王氏宗族的年輕人走到了後台門口,仿佛沒看到還沒閉眼的屍體,對趙素蘭、趙二寶等人說:「太爺讓我來問一句,什麼時候能上台?」
他瞥了眼戲箱上鼓鼓囊囊的包袱,提醒道:「定金已經付了,不會想賴帳吧?」
趙二寶兩股戰戰,褲兜已經全濕了,趙素蘭用力掐了掐掌心,努力不去看老班主的屍體,忍住眼淚說:「我,我們把錢還給你們。」
年輕人垂了垂眸,再抬眼時,嘴角掛上了與神像弧度一致的似笑非笑:「想好了?」
趙素蘭本想點頭,餘光瞥見他身後,神像陰影仿佛潮水般蔓延過來,一個哆嗦,咽下了原本的話,搖頭說:「開,開玩笑呢,馬上就能上台,馬上,您稍等。」<="<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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