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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廣在市民協會做司機,開車運送物資,這日要去的地方途徑南市,他向上級請示得到允許,載著施遼想回趟明園。

兩個人開了一會兒,鄒廣卻沿路停了下來。

他用力地砸了一下方向盤,崩潰地低頭,「怎麼走?」

兩個人相視無言,在南市長大的兩個人,現在卻已經不認得回家的路了,因為舉目望去,只見一片斷垣殘壁,滿目荒涼,那些曾經閉著眼都能走的路,現在卻要靠燒得焦黑的路牌來辨認。

南市的大火燒了五日,早已面目全非。

那日以後,他們都默契地不再提回明園的話。

來育嬰堂幫忙的人越來越多,情況漸漸穩定下來,照顧孩子施遼又不算有經驗,所以吳川派她跟著紅十字會各組織的臨時主任,帶著難民赴往各處。

當時玉佛寺、靜安寺都擠滿了無處可去的人,受傷的人又多,施遼跟著救治站的人去了慕爾堂,在滿場跑著替人看傷。

幾天下來,一個被炸斷腿的婦女眼熟了她,見到她會禮貌又尊敬地喊她「施醫生」。

她照例笑著問:「今天如何?」

沒有止疼藥,王華疼得滿臉冒汗,唇無血色,但還是搖頭:「施醫生,我女兒你找到了嗎?」

施遼五臟六腑好像被揪了一下,她花了幾天在登記著幾千人信息的難民冊翻里找一名叫「胡欣」的十五歲姑娘,今天剛好把整個名冊查完,卻什麼也沒有尋到。

但王華里滿是亮晶晶的希冀,施遼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只能繼續用「還沒查完名冊」為由搪塞她。

「你不要擔心,這幾天大家都忙昏了,很多人都漏登了,胡欣一定在這兒呢,安全著呢。」

王華也不知信不信這是她的胡編亂造,面如死灰地躺著,雙目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多謝施醫生。」

施遼轉身去查看另一個病人,聽見王華又強調了一遍,「我女兒穿著一身紫褂子,編著兩個長長辮子,大臉盤,鼻子塌塌的,手腕腳腕上有四個一模一樣的銀鎖,走起來叮叮噹噹響,施醫生一定不要忘了聽啊,叮叮噹噹的,很好聽,一下就聽出來了......」

施遼滿口答應著,在眼淚快要掉下來之前趕緊走遠。

她從沒聽過場內響起過這樣一陣銀鈴聲。

夜裡她挑燈寫就診筆記,一名護士忽然跑出來,急忙喊施遼:「施醫生!施醫生!快來!」

施遼快步出去,聽見劉護士慌道:「王華...王華她自盡了!」

「什麼?」

「今天下午屍體運到後,王華把身上僅有的兩塊錢全交給了一個叫許力的人,讓他替她找女兒,許力一開始不答應,王華又找別人借了兩塊錢交給他。剛剛,剛剛我們才知道許力跑了,用那四塊錢換了一張火車票走了。」

「王華知道後,拿起剪刀直直照著喉嚨捅去。人一下就沒了...」

如五雷轟頂一般,施遼頭皮一陣發麻,劉護士還在自責:「都怪我,都怪我沒看住,她讓我幫忙找她女兒我一直沒空,但凡我再多盡點力,說不定,說不定......」

忽然,她眼前一陣黑霧,聽見身邊有人驚呼:「施醫生!」

再醒來,她躺在鄒廣的鋪子裡二樓的小隔間裡,聽見門外樓梯口有人輕聲輕腳地走動。

她收拾好自己下樓,看見白雙、鄒廣和莊屏居然都在,見到她倒也沒提她暈倒的事,只是張羅她坐下,準備吃大餐。

這段時間每個人都在為戰後救災工作忙碌,整日都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此次一聚,都難得地放鬆。

飯後,施遼和莊屏都在鋪子裡歇下,後半夜,忽然有人用力打門,是市民巡邏會的人,沿街沿戶喊著「讓人去認屍」。

自從日軍開始炮轟上海以來,幾乎每一次一處被炸,都會有人來喊人去災區認領屍體和因傷無法走動的人,凡是家中有人失蹤的人就都會出動尋人,運氣好的話,能領一個活人回來。

鄒廣聽見聲音就利落地下床穿衣,跟白雙說一聲他去幫忙。

施遼聽見也睡不住,要跟鄒廣一起去。

東方的天空已經微微泛起魚肚白,九月的清晨空氣凌冽,施遼看見目崇路兩側擺得整整齊齊地六排屍體,渾身蔓過一陣沉重的無力。

一名曾和她共事過的護士鄭濤也在現場,看見施遼虛弱道:「你我都無用武之地了,也沒幾個活人。」

她笑著自嘲,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那就去抗屍體吧。」

施遼沉默良久,勸道。

天色將要大亮,這一處離居民區又不遠,一名臨時主任當即宣布:不用等人來領了,統一往萬人墳拉,要儘快,不要引起更大的恐慌。

大家無力地照做,有車的用車拉,沒車的用肩抗。

鄭濤和她都扛不動屍體,施遼離開了一會兒,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吱吱扭扭響的木推車。

誰知她和鄭濤才把一個屍體抬上去,那車的一個輪子卻忽然掉了,車身一卸,屍體朝一側滾落下來。

鄭濤崩潰地放聲大哭,邊哭邊扶屍體,嘴裡止不住道:「對不起對不起......」

施遼僵硬地拍了拍她,轉身去找工具,還真讓她給找到了一個破破爛爛的工具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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