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不知道身邊人都在想什麼, 就是知道了也不在乎,今時不同往日, 他自當不必像在書院裡那般循循善誘曉之以理。丘泉郡第一次公開課, 聽的人無需分出心神判斷是非,只簡單粗暴的, 把已經嚼碎揉爛的東西盡數吃進肚裡就夠。
填鴨雖然不好, 但丘泉已然沉疴,便只求一劑猛藥,快且有效的猛藥。
他又伸手在黑板上寫, 條件簡陋,少年攏起袖子,一手板書流暢漂亮,幾筆寫下提綱——
「選種、開荒、土地改良、打藥、灌溉。」
「丘泉本地植株良莠不齊,本地多挖掘食用一種叫『土薯』的塊根類作物,但這種作物含澱粉量低,無法作為真正的主食。經過採購鄰郡優良的八類種子,結合丘泉土質、水質,選出的了最適合的一種……」
「……篩好種子後便是科學種植,眾所周知…不對,你們不一定知道,但現在知道了,想要作物長得好,基本原理都是保證根系能得到足夠養分,所以提供良好根際環境是重中之重。下面的知識點我羅列幾個簡單但重要的改良方向:保持種植疏密間距、增加勞動效率的農具、複合豐富的養料……對了,這和我要說的第三點,土地改良有關……」
這份教案他提取了系統龐大資料庫精簡的一隅,結合學生們遞交的種植報告改寫的,足夠基礎,足夠有效。但對於撒了種,就知道土幹了要澆水,長草了要拔掉的丘泉農民來說,絕對夠消化許久了。
「後面還有無土栽培,立柱式栽培,牆栽培等,不過這些是超綱的知識點,若想在這行深耕的話,後續可以了解一下。」
沈清和口齒清晰,擲地有聲,只花半個時辰,就把這既龐大又細碎的知識系統性概述一遍。
薛不凡聽完頭兩句時還皺眉,聽到最後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講得頭頭是道,自信不疑,讓人完全沒疑慮的氣口。
沒聽說過沈清和還在司農司任過職啊。
「課後解答時間。」沈清和掃視過呆若木雞的眾人,「有問題趕緊提,既然你們聽了我的講,便也算我半個學生,課後學長帶你們下地實踐,正是春耕時,務必半月內將這門手藝掌握。」
他露出神秘的微笑。
眾人迷迷瞪瞪只是點頭,並不知道這『半個學生』的身份,將意味著什麼。
「不對啊大人,一塊田的地力就這麼多,種過一回要一年半載恢復,怎麼會像您說的那樣,一年能割兩三茬?」
在這個時代,地力是被所有人認知,但又一知半解的東西。只知道一塊地今年收成後,來年再種就長不出仨瓜兩棗,次年必須休耕才好恢復。所以大多農戶把一塊地分作兩邊,今年種這邊,明年種那邊,以免來年吃不上飯。
也正是因此,靠耕種謀生的大雍子民,比之畜牧放青的胡族更篤信神鬼之說。
無法以人力干預,只能遙遙向神明祝禱,祈求風調雨順,祈求五穀豐登。
不過沈清和清楚,地力說的不過是地里的微量元素,一次被消耗乾淨了,又不及時施肥補充,這能不青黃不接嗎?就是在神龕前磕破了頭也無用!
「壟耕法。」沈清和雙手抱臂,「地里設挖溝設壟,將莊稼成排種在壟上,互不干擾,來年翻耕後溝壟互換,輪流修耕,即可保證地力。」
前面被扒開喉嚨狂,塞知識點的眾人還在頭暈腦脹,一時不知其中駭人之處。但經這麼一問一答,本以為無解的麻煩,就被隨口點的『壟耕法』迎刃破除,他們終於覺出厲害。若真能成,這不甩了那種一塊地休一塊地的法子八百條街!
驚愕激動之下,又有人問了些煩難問題,沈清和都能對答如流,雖然有些地方仍聽不太懂,但總能從刁鑽的地方撥開迷霧,叫他們臉頰漲紅,興奮得不知所以。
管中窺豹,已見真知。
眾人在混混沌沌中逐漸清明,知道這樣被隨意堆在眼前的,是怎樣一條白日升天路!
間隙中,沈清和淡定喝了口茶。
還是發展太落後了,他讀過的農學典籍文獻就夠用,甚至都用不上系統的搜尋引擎。
「大人,您講的太快了,有些地方我還未聽清!」有人神情激奮,忘記面對的是丘泉郡的最大的高官,忍不住拔高了嗓子。
沈清和當然不指望他們個個過耳不忘,正好胥樂生推門進來,手裡還捧著幾十本簡單線裝的小冊子。
教材來了。
「既然算我半個學生了,我還有一句話,希望諸位謹記。」
眾人正狂熱上頭,紛紛熱切地望向少年郡守。
「神在頭頂,路在腳下。」
「既然左右不了天上的事,那就走好人間的路,你們能選擇的,也唯有腳下的路。」
他們低頭看,只能看到土黃的地,和自己無處安放的腳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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