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終於將注意力從梨子上移開，抬眼看過去後，在人群中一眼認出身形瘦削的胡興哲。

他幾乎是佝僂著背，一點點擠上前，然後推開旁邊的人，自己一把將車門拉開。

星星看到那些人都在一瞬間嫌惡地皺眉，很快，逆向的風也將濃郁至極的屍臭送到它面前。

賀陽站不住了，將星星托給秦陽照顧後，也跑過去，微紅著眼對其他面露疑惑不滿的倖存者賠笑解釋原因。

星星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麼。

賀陽說：「對不起！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們，實在是對不起，這輛車是我叔叔自己的車，這車裡……這車裡是他的妻子，對不起，麻煩你們先去挪動別的車子吧，最後再來挪這輛，可以嗎？拜託大家了！！」

少年彎著腰朝眾人鞠躬。

在他身後，之前一直堅強咬牙活下來的男人，對著車裡已經腐爛並長滿了蛆蟲的妻子，弓著背哭得像個沒了家的孩子。

星星歪頭看著這一幕，有點遺憾球球不在。

球球要是在的話，一定會將這一幕記錄保存下來，並且會和從前一樣，一邊感動的哭，一邊叮囑星星一些奇怪的話。

夏日的風不止送來了屍體的腐臭，還送來了熟人的血氣味。

一個很熟很熟，星星卻從沒有見到過的人。

星星抬頭想要在人群中搜尋，但是城外幾乎聚集了江城所有的倖存者，那縷熟悉的氣味又隔得比較遠，所以它除了看到黑壓壓攢動的人類外，什麼都沒有看見。

但總會見面的。

星星低頭啃了口梨肉，沒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不遠處，胡興哲擦掉眼淚，顫抖著伸手想要摸摸妻子已經隆起弧度的肚皮，卻被賀陽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胡叔叔！」賀陽死死抓住他的手，皺眉道：「阿姨的身體在高溫天氣下放了這麼多天，身體裡已經長滿蟲子了，你要是碰了……說不定會感染病菌。」

胡興哲肚子上那麼大個傷口，而且這個突然兵荒馬亂的年代，一旦他真的感染了……逃亡的路上，估計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更何況……他妻子那隆起的腹部，從衣服里爬出來的，都是白色的肉蟲。

「這裡……這裡面本來是我們的孩子。」胡興哲痛苦地看著那裡，眼淚大顆大顆地掉，砸在車裡，砸在他妻子腐爛的屍體上。

賀陽因為他這句話直接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那些翻滾的白色肉蟲，喉嚨里終於後知後覺泛起噁心的反胃感，胃部像是在一陣陣翻騰，可最終出來的，卻是不自知的眼淚。

到底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那麼多的喪屍？

為什麼遭遇這一切的是他們這一代人？

為什麼……

好多好多的為什麼，突然在這一刻瘋了一樣地湧現在腦海中，最後又一一頹廢地化成空白。

「胡叔叔……」賀陽啞聲開口，緩緩道：「別忘了，你是為什麼想活下來的。」

死了的人，已經死了。

活著的人，再痛苦，也要繼續咬牙活下去。

死了的人，如胡興哲的妻子，如他的父母親人，如這末日到來每一個為此而喪命的無辜者。

活著的人，如胡興哲，如他，如這江城外密密麻麻挨挨擠擠惶然不知明天該怎麼過的所有人。

「沒錯。」胡興哲擦掉眼淚，努力揚起一抹笑，悲愴的朝車裡早已經看不出模樣的屍體輕聲道：「我會好好活下去，把你的，把孩子的，還有我們兩方爹媽的，全都一起活下去！」

生命的終結並不是徹底的終結，它終究會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延續下去。

胡興哲早就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的，不是一條命兩條命，而是兩個大家庭和一個還未徹底成型的小家庭，整整六七條命！

它們重於千斤，卻從不是用來壓垮他的，而是成為他腳下的路，厚重的土，支撐著他一步步艱難往前走。

也許有一天他會在這條路上倒下，也許有一天他會走到路的盡頭，但無論怎樣，只要還有一口氣，他都會拼了命地走下去。

誰也不能阻攔！

當倖存者們將這條路上的其它車都搬離後，大家遠遠看著這輛孤零零橫在路中間的黑車，神情複雜。

「叔叔~」星星拽了拽秦陽的袖子，等他低頭後，指著不遠處的一大一小，禮貌道：「請你、幫幫他們，好嗎？」

秦陽之前就想過去了，聞言在王顯敬期待的目光中，轉身將星星連同行李箱一起拜託給了附近值守的一名軍人，然後才放心地擠開人群，去幫胡興哲借了幾個口罩和手套，陪他和賀陽一起將車裡的屍體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