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緩緩行進。這就像在夢裡,他的車隨著去世的人駛遠。眼睛模糊了,我使勁眨了眼,直到看不清那輛車,眼淚才直墜下來。
周圍人聲熙攘,夏夜暖風習習,而我心中凜冬到來。希拇萊在一旁諷刺地看著我,也許這才是他今晚要看的真正節目。從阿爾伯特的信件里沒有查到什麼,他故意安排了這樣一次「偶遇」折磨我。
舍倫堡顯然猜到了希拇萊的心思,但礙於身邊的希拇萊而不敢當面勸慰我,——當然,我也不需要他的勸慰。這一刻,連他那為難的樣子都顯得那樣陌生。他也看到了我態度中的疏離,仿佛要走近的步子僵在原地。
「剛才那輛車,準是又逮捕了叛亂分子吧!」戈培爾夫人譏笑道。
一些竊竊私語在身後浮動,像草叢裡此起彼伏的卑微蟲鳴。回頭,發現原本圍觀薇薇安的人,開始圍觀獨自哭泣的我了。
從這些達官貴人閃亮的珠寶、筆挺的黑色制服和閃亮的獎章中,射來一道道幸災樂禍的目光。在他們眼中,車裡的阿爾伯特是一條落網之魚在奔赴死亡,而流淚的我表演著一出活的戲劇。
他們樂於看到這些,因為他們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以前被人圍觀,我總是膽怯,會迴避,但今天沒有。我直直地回視,像觀察圖畫一樣,一寸寸掃過每個面孔。目光所過,蟲豸們聲息立歇,許多人避開了我的視線,薇薇安詫異地瞧著我,雷娜轉身掩面,狀似哭泣。
這一刻,我看清了自己的心。看到了阿爾伯特遠離時,我在害怕什麼。
我害怕孤獨,更害怕自己被留在這樣一個受詛咒的世界,與邪惡為伍。
我自詡掌握著未來人的知識,還擁有超自然感知,可這些並不能使一個人堅強。堅強是在經歷苦痛中升起的希望,而本質上,我性格里還有被未來和平生活所溫養出的大量軟弱,對身邊的現實充滿恐懼,恐懼被戰爭挾裹,恐懼因為所謂的血統而時刻活在槍口下面。
穿越四年,之所以能正常地生活在這裡,是阿爾伯特和他的夥伴們在這被骯髒、殘酷和麻木腐朽的環境中展現出的不屈的善良和執著的勇氣,才使我心生留戀。
如果這世界竟容不下他們的存在……如果這世界只剩下我與眼前這些在黑暗中結團打滾、以他人血肉為食的蟲豸作伴,那真是生不如死。
第146章
在關押我的小房間裡,我整理著被弄亂的信。12點過5分,舍倫堡來了。
「你沒有睡?」他看了我手中的信,皺了眉頭。一旁看守我的女隊長放下手中的小說《基|督山伯爵》,起身讓到一旁,小心地瞥了幾眼舍倫堡的臉,出去了。後者把手套放在桌上,看起來有話要說。
舍倫堡把我膝頭的紙盒子挪走,坐在我身邊,我起身換到了另一張椅子上。
「西貝爾,」他柔聲說,「過幾天我們一起到瑞士……或者,你先去,我隨後去找你。」
「阿爾伯特已經被定罪了嗎?」
「這兩天的局勢你也知道,我不希望你出事。我甚至後悔沒有提前讓你走。」
當他提到「瑞士」時,我回想起了那天「靈魂離體」看到和他希拇萊對話的場景,當時沒有留意的細節像被聚光燈照射一樣,清晰出現。舍倫堡提議,帶著威維爾斯堡的能源石,再帶上|我,去瑞士與那美國人談判。而希拇萊帶著一絲詭秘的笑,繞著圈子踱步,認真,但沒有表示贊同或反對——
去瑞士,我努力感受這種可能性。沒錯,它在一種命運的或然里,然而太遠了,過於飄渺,我感受不到它帶來的真實性。
舍倫堡握著我的手:「西貝爾,我明白你有顧忌,但你並不真的討厭我,是不是?」他瞟了一眼女隊長放下的小說,「在《基|督山伯爵》里,年輕時梅塞苔絲已經和愛德蒙·唐泰斯訂婚了,他們差點結了婚。但是唐泰斯被捕了,梅塞苔絲最終選擇了能陪在她身邊的費迪南。這並不是對不起以前的愛人,這是生活所迫。她總不能一個人受苦,等上14年,——更何況唐泰斯原本是要被關到死的。」
他也很能隨機應變,隨手拿來小說情節,就能套到眼下的事情上。
「可是,旅隊長,」我說,「您不應該只看書的前一半。費迪南為了向上爬做了賣主求榮的事,最終名譽掃地,飲彈自盡。而且梅塞苔絲也為自己的選擇追悔莫及。因此我認為,如果她能忍受一時痛苦,堅持下去,最終會幸福得多。」
舍倫堡猛然變了臉,第一次甩掉了我的手,好像我在狡辯,曲解了他的意思似的。難道,他以為我對一本書沒有自己的看法嗎?
「我想知道,」我重複道,「阿爾伯特定罪了嗎?」
「你還在抱著萬一的指望?」他語氣不悅,「阿爾伯特·施特恩是反叛分子,因為他,你現在也攤上了麻煩!他的叛國罪是改不了的!」
叛國罪!——不對,不可能這麼快。
「他還沒有定罪。」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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