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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最多還能撐一年。」

「你想埋在什麼地方?」

「山上吧,山頂能看到整片雪林的地方。」

余醉說好,轉頭回屋洗碗。

三句話聊完了一個人這輩子最後一件大事,余醉開始做棺材,挖坑。

爺爺覺得挺好,早早準備著,那等一天真到來時就不會太疼。

可他慢慢發現不對勁兒。

大棺材之後又做了個小棺材,大坑旁邊還有個小坑。

他看著余醉挖完兩個坑,在坑旁邊撒上花籽,花籽一顆一顆丟進去,他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不行,小魚……」他第一次在余醉面前哭成這樣,說不行,你才十四。

余醉沒理他,繼續做。

他的話始終不多,厭惡謊言已經厭惡到連講話都覺得噁心的地步。

主意卻很大,他做下的決定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會改。

爺爺不同意,不接受,搶過鐵鍬,四處挖土把那個小坑埋上。

他埋上余醉就挖開,再挖開他又埋上。

後來兩人折騰得渾身都是土,他快哭瞎的眼睛裡都是灰。

「你幹什麼呢?你幹什麼呢!要死的是我!和你沒關係!你還這么小,不能跟我走!」

爺爺是個體面人,年齡和白髮都蓋不住他身上那股勁兒。

他活到八十歲第一次撒潑打滾,痛哭流涕,還是和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就那樣沉默地看著他,一言不發,等他哭完,幫他抹掉臉上的淚。

「爺爺。」

余醉第一次把這兩個字叫出口。

「如何度過一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干涉它什麼時候開始,起碼能決定它什麼時候結束。」

他就像說了一個很簡單的通知,不是在徵求誰的意見,也不是在請求誰的同意。

佛語講:獨來獨往,獨生獨死。

人來到世間,和飛禽走獸沒什麼區別,終極目的就兩個,吃飽穿暖。

但人比飛禽走獸多出一項為自己做決定的權利。

爺爺在余醉身上看到一種佛性,或者說禪性。

他把死亡看得如同吃飯睡覺一般平常,把自己的一生都看得太透太明白。

不管爺爺活到八十歲壽終正寢,還是他熬到十四歲終於能結束生命,對他來講,都是喜喪。

爺爺理性上能理解,但理性到底戰勝不了感性。

幾天之後,他又撿回來一個孩子。

五歲的陳樂酩還沒人腿高,怯生生地縮在爺爺身後,破衣爛衫,渾身青紫。

爺爺領著他站在門口,讓他叫哥哥。

余醉一眼就看穿爺爺的目的。

「我們不能養他,山上沒有他的坑,你都留不住我,更何況他。」

爺爺抱起陳樂酩,逼余醉看:「這孩子的爸死了,媽跑了,孤兒院有人打他,往他的飯里摻耗子藥,寒冬臘月的他在外面挨家挨戶討飯,我們不養他他就死定了!你不要是吧?你不要是吧?」

爺爺渾濁的眼睛瞪出血絲,大吼一聲「好!」

轉頭把陳樂酩扔在地上指著下山的路:「滾!哪兒來的滾哪兒去!這沒人要你!」

陳樂酩摔在地上,不哭也不鬧。仿佛這樣的場面已經是家常便飯。

他把凍青的手指扎進雪裡,揪著草根一點點爬起來,站在風雪裡就那麼灰撲撲的一小團。

一小團陳樂酩眨著黑漆漆的眼珠看了余醉一會兒,轉身走下山。

小孩子其實很聰明,在不喜歡自己的人面前他會讓自己變成隱形的,不發出聲音,不引人注意,就不會招來毒打和更大的災難。

余醉的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反應過來,問爺爺你是不是瘋了!衣服都沒穿就追了出去。

找到陳樂酩時對方躺在半山腰一個被丟棄的狗窩裡。

余醉跑得太快,停下時沒剎住,幾乎是摔在他面前。

他問陳樂酩你在這幹什麼!一會兒下雪把你埋了!

陳樂酩說:「我想變成小狗。」

他看到小貓小狗去人類家門口討飯,會被給一點食物,被摸摸頭,幸運的話還會被抱進家裡。

但他一靠近別人家門口,就會立刻被趕走。

他在哭,但不敢發出哭聲,只是用啞啞的聲音,希冀又天真地問余醉:「變成小狗,長出軟乎的毛毛,睡在地上,吃很少很少的飯,是不是就有人要了?」

第08章 小豬小魚和老樹

口口聲聲說著不要不養的余醉,抱起凍成冰棍的小陳樂酩,狂奔回小屋。

他也被凍過,也差點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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