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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臘月,地上積著一層半尺厚的雪。

他掉在雪地上,白雪洇出紅血印,爬起來不管不顧地往前跑。

風夾著雪粒子割在他身上,血淌了一路。

前面路口有光,有來往的行人,只要跑進去就能得救。

但那短短几步路,余醉跑了一生都沒跑到。

鐵棒砸在背上,懷裡的錢被搶走了,他趴在雪地上,抓住李哥的腳踝:「求求你,我弟弟要死了,求求你……兩萬,兩萬就行……」

李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還是那樣的眼神,人上人看一條爛命的眼神。

「嗯,你弟快死了,你媽快死了,你爸出車禍了,你被騙了,你欠高利貸了,還有什麼?啊?我說你們這些臭要飯的一天天的有完沒完?沒人關心你家怎麼了。」

他在余醉臉上甩了兩百塊錢:「爛命一條,早死早超生。」說完就走向路口。

路口依舊亮著燈,打扮光鮮的行人來來往往。

余醉有一個瞬間覺得李哥說得挺對:各人有各命,有人生來就要享福,有人生來就要吃苦。

他爬起來,拖著瘸掉的腿走了半個晚上,才走到家門口。

小木屋關著燈,爐火也沒點,玻璃窗上有個小洞,洞用厚厚的塑料膜蒙著。

他走到小洞前,叫了一聲小咪。

半分鐘後,一隻小手伸過來按在塑料膜上。

余醉隔著塑料膜,在那隻小手的掌心畫了兩隻貓耳朵:∧∧。

這是他和弟弟的聯絡信號。

弟弟自己在家,眼睛看不見,闖進來什麼壞人或者野獸他跑都跑不掉。

余醉就把爺爺的老獵槍留給他,告訴他:「哥哥回來會在窗戶那兒叫你一聲,如果沒人叫門就開了,你就朝門口開槍。」

後來又想如果有人模仿他的聲音怎麼辦?

兄弟倆就隔著塑料膜畫小貓。

余醉畫貓耳朵,陳樂酩有力氣的話會補一個貓臉蛋:( _ )。

今晚的貓耳朵是用血畫的。

但陳樂酩看不到也聞不到,他發高燒了。

余醉用被子裹著弟弟,拼命往醫院趕。

到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他走進電梯,忘了按樓層,電梯一路升上去,一直升到頂層。

頂層的病人走出去,余醉呆愣幾秒,也跟著走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

天台風很大,像一隻手在他後面推。

陳樂酩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說哥哥,我想爺爺了。

余醉說我也想爺爺了,我們去找爺爺好不好。

陳樂酩搖頭:「我去找,哥哥不找。」

余醉沒有回話,一步步走向護欄。

天台的護欄很高,為了防止走投無路的病人跳樓。

但那個高度對余醉來說,一隻手就能翻過去。

他把弟弟背在背上,這樣落地時弟弟不會被砸得太碎。

兩個人總要有一個是完整的,不然到了下面爺爺認不出他們怎麼辦?

就在他翻過護欄的前一秒,聽到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我怎麼知道他會跑去賽車!送進醫院時一條腿已經斷了!現在在大出血,可他那個血型……市里所有醫院都沒有,你要我怎麼辦?那是我的孩子……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余醉怔愣地站在那兒,三秒鐘後,轉身走向女人。

「Rh陰性血?」

女人抬頭看向他。

他伸出手臂:「抽我的,400cc兩萬塊。」

七歲時寧願跳樓摔死都不願讓王長亮賣掉自己一滴血一塊肉的孩子,長成了自己最厭惡的大人。

他知道自己在趁火打劫,在逼迫一個同樣走投無路的母親,他站在那兒連頭都抬不起來。

女人掛斷電話,注視他良久:「你的眼睛……是灰綠色的?」

余醉忽然覺得這聲音熟悉。

他抬頭看向女人,兩人都愣在當場。

命運荒謬得讓人發笑。

余醉記得她。

「十一年前,你在幸福村幸福路11號的診所買過一個小孩的血,是你嗎?」

女人啞口無言,半晌吐出一句:都是報應。

余醉心中沒掀起一絲波瀾:「你欠我的。」

十一年前那包血賣了多少錢,他不知道。

但十一年後這包血明碼標價,價格是他僅剩的尊嚴和討伐的資格。

抽血時女人答應的兩萬塊就放在窗口旁邊,余醉呆呆地看著,轉頭把臉埋進弟弟滾燙的肩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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