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要吃的菜都備好,羊肉貼著刀切成薄薄片,因為凍得厲害,尾端自覺卷了起來,這便是羊肉卷,用來涮鍋子的主要肉食。
本朝火鍋,最早先是涮山中野兔肉,鮮紅兔肉仿若赤霞,清湯鍋子裡浮動,翻湧的浮沫好似雲霧一般,因此得了個文化名,叫“撥霞供”,並有詩云“浪涌晴江雪,風翻照晚霞。”
食撥霞供不僅在本朝士大夫之間十分流行,市井人家也常吃,後來演變成不僅涮兔肉,還能涮魚、雞、牛、羊,不過也都是單樣,似後世那般七八樣一鍋亂燉互相串味的,端出來怕不是要遭人白眼。
虞蘅很老實地只在自家這麼安排,不曾想家裡也有個守舊派。
看她往鍋里一氣投了四五樣丸子,又下各種菜蔬,紅湯、白湯,都滿滿當當,阿柳瞪得圓圓眼,不敢苟同:“卻從沒見過誰這麼吃。”
“眼下可不是見著了?”
阿柳搖頭,覺得她一定會浪費好好的羊肉。
待熟了,小鍋里兩色湯底沸騰,丸子都浮起來,一個個冒了頭,香味飄得久。她又是最先真香那一個。
不得不說,阿柳於廚藝上著實有幾分天賦,第一次調的火鍋蘸料,虞蘅嘗了口,竟然很不錯,整體酸辣偏咸,放後世po在社媒上,又是條爆款。
虞蘅則是北派,涮羊肉必得配芝麻醬啊!不蘸芝麻醬的涮羊肉還有靈魂嗎!
阿盼兩邊都嘗了,覺得都好,於是左右開弓。
自家熱熱鬧鬧吃火鍋時,有人敲敲食店的門。
“我們已經打烊了!”阿盼對外喊。
門外人說:“是我,店家,我來還貴店碗。”
想不到這麼晚,昨天那老者竟然親自來還食盒。
這麼大的雪,老者只撐了把青油傘,腳上蹬的靴子早已泥濘,很是狼狽。
晌午的時候停了雪,傍晚又下起來,吃會飯的功夫,越下越大,這老者身後沒跟著車駕,天又黑,若這老者腿腳不利索,摔在路上,不見得有人能及時路過。
虞蘅忙將人迎進來:“老丈可用了飯?莫若停停腳再走吧,看這天,且有得下呢。叫人去賃頂轎子吧。”
老者有些尷尬,原本他出來時,想著還了碗便走,那會子也沒下雪,就沒帶錢袋子,誰知半路上雪越來越大,幾乎不能行。
虞蘅只道沒事:“先進來避風雪吧。”
一進店,麻醬的豐郁跟羊肉香氣幾乎將老者包圍,不僅身上一暖,連鼻腔、身上每個孔隙都充盈著這種溫暖的香氣。
老者聞見這味兒,再看見桌上琳琅滿目,有些愣怔。
這麼些年,他也只見過一人喜好這種吃法。
他細細打量虞蘅,從眉眼到身形,試圖與故人聯繫起來。
最終仍然是遺憾,面前小娘子,與他記憶中故人相去甚遠。
“敢問店家娘子,這撥霞供吃法,是何人所教?”
虞蘅搪塞道:“是老家慣愛這麼吃的……”
話未說完,門口又行來一人。
虞蘅有些無奈。總愛在打烊前後來的,除了謝少東家,又還有誰?
“許相公?”謝詔快步上前兩步,揖了一禮。
眼神落在鍋子上,微微挑眉。
虞蘅驚訝扭頭,這麼簡樸的老人,竟是太子太傅麼,未來帝師。
不過的確聽說,這位太傅出身貧寒,曾受人資助,才得以從下州下縣一路考到京城來,入仕後便選擇將這善舉傳遞下去。
多年為官清正,所享食祿,多數捐給了下等州縣的書院,供養那些家貧學子。
是以,這般身體力行來還碗的行為……也不算難理解了。
虞蘅肅然起敬。
既都認得,虞蘅破罐子破摔,笑道:“晚來天正雪,莫若共飲一杯,相公與郎君也嘗嘗這撥霞供吧,我給新起個鍋子。”
有貴客來,阿盼幾人端著沒吃完的鍋子與菜碟,挪去屋裡吃。
二人敘了座,閒談聲不時飄進虞蘅耳朵里。
“許相公……怎麼來了?”
“昨日路過此處,略轉了轉,在這小娘子店裡吃飯,今日是來還碗。”
“父親前些日子還掛念相公身體,如今咳疾可好些了?”
“好多了,也是許久沒見你爹娘了,替我向他們問好。”
虞蘅上了鍋子,扭頭回來欲叮囑二人吃法,卻見謝詔已經熟練地涮開了,燙好的嫩羊肉片,先用公筷夾了放在許翰面前碟里,又撈浮起來的魚丸,十分細緻周到。
“……”行吧,不愧是大酒樓東家,就是見多識廣哈。
屋裡,她們甩開腮幫子吃得歡快。
麻醬真是個神奇東西!裹上麻醬,羊肉的膻氣、菜蔬的寡澀、蘿蔔的清淡統統不見,所有風馬牛不相及的食材,因為麻醬的調和,在口腔中微妙而和諧地形成大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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