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拉起元曄,腳步跌撞踉蹌,穿過重重宮室,強行帶他走入正殿。
殿中有一三尺見方的青銅魚缸,缸身雕刻以山水樓閣,飛龍在天之景,水面浮動著幾片睡蓮的葉子,蓮花含苞待放,水底則是鋪了一層各式各樣的玉刻小玩意。
陸聿按著他站在那魚缸邊,二人的容貌倒映在水中,隨著漣漪扭曲。
元曄雙手撐著水缸邊緣,低頭看著水面,身子微微顫抖。
陸聿看著水底的玉,沒有情緒,「陛下看著,這裡的每一塊玉,都是一條人命,魏長風殺了多少人,陸聿就琢了多少玉,我滿手血腥,屠戮滿身,每天都在噩夢中掙扎驚醒,我造下這些殺孽,難道是為了背棄你嗎?」
元曄扶著水缸的手微微顫抖。
「我答應過母親,會為你獻出我的一切,我永遠不會背棄你。」
元曄一動不能動。
「陸氏欠你的,陸氏做的孽,終將由陸氏來還,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己承擔。」
陸聿失神般鬆開他,埋葬了那份永遠也無法說出口的愛。他抬步向殿外走去,語調絕望而冷靜——
「她是我的妹妹,過去、現在、以後,都只能是我的妹妹。」
元曄乍然回頭,看著他的背影。
陸聿迎著夕陽,抬步走向殿外,背影孤絕。
*
明錦今日做了荷葉粥,夏末之月,蓮子成熟,荷葉在池塘鋪的碧油油一片。
最近陸聿公務繁忙,心燥意亂,荷葉蓮子可以清熱安神,她煮好後就一直在等著哥哥回家,等的粥涼了熱了一遍又一遍。
夜深時,陸聿終於回來了。
他回來的路上,不慎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胳膊受了點輕傷,婁威架著他送回了房。
明錦連忙過來扶著他,跟婁威一起把他扶上了床,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氣。
婁威說他出宮後,一路縱馬出城,不知去了何處,後來在郊外的酒肆喝了很多酒,喝的醉醺醺後才被他找到帶了回來。
明錦瞭然,怪不得,原來是喝醉了才會摔跤。
下人端來醒酒湯,明錦接過,照顧他喝下,又給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陸聿蜷縮在榻上,眉頭緊鎖,很痛苦的模樣,他有心疾,本不該多飲酒。
明錦照顧他睡下後,也沒有離去,怕他夜裡有什麼意外,一直守著他。
半夜,陸聿突然清醒。
明錦坐在床邊的腳榻上,正以手支頭打著盹兒。
陸聿坐起身子,面無表情地直勾勾看著在床沿沉睡的小女郎。
眼神麻木,神情恍惚。
明錦迷迷糊糊醒過來,看著目光陰鷙,一動不動盯著自己的陸聿,嚇得「啊」了一聲。
陸聿一動不動。
明錦定了定神,含笑道:「哥哥,你醒了,我去給你倒水。」
陸聿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明錦身形一滯,茫然地看著他。
陸聿猛地把她拽到自己身邊,二人的距離近在咫尺,他的手掌緩緩扣上她的脖頸,強迫她和自己對視。
明錦一懵,身子微微顫抖著,看著他的眼池中,閃爍著純潔茫然的水霧。
陸聿湊近她,眸色黑沉。
明錦聞到了很濃重的酒味,大約是離得太近了,她看著他眼底那一層陰翳,有些害怕。
許是因為還醉著,陸聿扣在她後頸的手,力度也不知道輕重,按的她有些痛,那雪白的頸子上,都被壓出了紅痕。
陸聿看著她,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今日出宮後,他就出城去了一趟母親的墓所,跪在她的墓前,問她自己該怎麼辦?
他想起幼年時被陸鑒的濫情折磨的有些瘋魔的母親,不清醒的時候,蒼白的手指總會狠狠抓住他的肩膀,掐的他生疼,惡狠狠提醒他——
「這是你欠我的,是你們陸氏把我害成這樣,你們害了陛下,害了我,這是你們陸氏欠我們的,等陛下親政後,就會殺光你們陸氏的每一個人,讓你們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轉瞬,又會含淚把他抱到懷裡,撫著他的背,痛哭流涕,「聿兒,答應我,你會把你的一切都獻給陛下,你不會背棄陛下,你會用盡你的一切輔佐他,保護他,你什麼都不會跟他搶,答應我,答應我。」
年幼的陸聿看著時而清醒,時而瘋魔的母親,含淚點著頭。
一個天家公主,唯一的依靠就是皇權。
可當皇權被陸太后架空,她便是任人欺辱的羔羊,所以陸鑒才敢那般無恥的傷害她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每一天都在等待皇位上那個小皇帝長大,等待他可以親政,可以掌權,可以來拯救她。
可還沒有等到,生命就先被歲月無情的帶走了。
陸聿看著眼前的小女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仿若只是他醉酒時的一個幻像。
「哥哥?」
他又聽到了她的呼喚。
小女郎擔憂的面容映入眼中。
他看著她,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如果他真的清醒,為什麼會看到他的妄念,她的幻像?
這只是一個幻像,不是真實。
心魔一起,縈繞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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