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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傷口中滴落的血混合著伏鐘身上乾涸的血跡,斑駁的深紅以難分彼此地混合,而睡去之人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在失去所有之後,他的心終於赤裸裸地擺在面前。

他只是想要伏鍾活下來,僅此而已。

程危泠不知道自己在雪中待了多久,無盡的悲痛徹底淹沒了他。

那一刻,他仿佛徹底變成一頭喪失清醒的野獸,被困在無形的籠中無聲哀嚎。

眼淚流干之後,獸性剝離,理智回歸,一半一半搖搖欲墜拼湊起作為人的所有。

軀殼深陷無盡的空洞,而大腦卻於徹骨的雪中清晰閃回過去的每一幕。

往日的殘片不斷啃噬著裂痕遍布的心,像是一把由機械操控的刀,發出瀕臨故障的刺耳響聲,反反覆覆攪碎心房的每一處角落,無法阻止。

程危泠以為自己會在這場無盡的大雪裡,和伏鍾一同相伴死去,但在空茫的鐵灰色蒼穹中開始閃現的雷電徹底擊碎了他的夢。

以一己之力將殘存於世的舊神殺盡的伏鍾,即使已經咽下最後一口氣,遲來的天罰也不肯放過他的屍骸。

人死如燈滅,昭示著天罰的雷電落在伏鐘身上,不過是要將他徹底灰飛煙滅。

程危泠想也沒想,選擇以血肉之軀為伏鍾去擋著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雷電焚焦了背上的皮膚,燒去血肉,露出駭人的脊柱,肋骨挫斷,刺入臟器。

程危泠坐在雪中,將伏鍾抱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去擋那不可違抗的天意。他的脊背在粉身碎骨的劇痛中始終未曾彎曲,像一把即將崩刃的刀,在徹底折斷之前絕不妥協。

就在宣告終結的最後一道雷電直衝程危泠的頭顱而來時,一片柔軟的紅綢划過空中,為他擋下這致命一擊。

程危泠遲鈍地抬起頭,看著一片雪色中一身赤紅的女妭現身在他眼前,她的身後是破開無盡陰鬱的萬丈霞光,另一個雍容華貴的身影立於光中,太過耀目,看不真切。

女妭的手落在他滿是血污的額角,溫柔擦去血與汗的髒污,程危泠愣愣地看向她——這是他有記憶以來從未體驗過的,來自母親的觸碰。

在眼前的兩個身影消散之前,一些程危泠無從知曉的舊事就此浮出水面。

原來當初覆滅旱魃一族之事發生的同時還有南正殿的內亂。伏鐘的一個得力下屬被策反,違抗指令欲強斬女妭,待伏鍾控制住態勢時,女妭自知已無法脫身於這場浩劫,在得知伏鐘的真實意圖後,將襁褓中的幼子託付給他,自己選擇自刎於囚牢中。

於是真正的幕後兇手就這樣湮沒於紛亂之中,世人不知其間細節,只知女妭死於南正殿,罪行落到伏鐘身上,而他也從未選擇澄清。

而另一件程危泠曾耿耿於懷的事,莫過於前世伏鍾對於他的見死不救。

現身於霞光中的女人往外走了幾步,在程危泠驚詫的視線中將一切娓娓道來。

在真正的決戰到來之前,凶事已見端倪。

舊勢力忌憚伏鐘的權勢,不敢與他正面相爭,於是將精力盡數落在暗處,派出源源不斷的暗殺者企圖將伏鍾以不見光的方式抹殺。這樣的行徑雙方都心知肚明,卻在明面上依舊相安無事。

刺殺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得手,是在程見微出事前夕。伏鍾在那場暗殺中身受重傷,命懸一線之際勉力維持局勢已是極限,實在無力保全程見微。

「以那樣殘酷的方式死去,我知道你很難不恨。」

西王母憐憫的目光落在程危泠臉上,然後緩緩移向安眠在他懷裡的伏鍾,沉痛地閉了閉眼。

「但他當時若是抓到任何一絲機會,又怎會棄你不顧。」

「……他後來怎麼會撿到我?」

程危泠艱難地開口,問道。

聽見這個問題,西王母悠悠瞥了女妭一眼。

「在你死後,伏鍾與我做了一個交易。他想要死無全屍的你能夠轉世輪迴,而我想要我的同族不至於神魂皆滅。你的怨恨難以逾越,但凡你保有記憶與他在一起,也許他會為你動手。為了杜絕這個可能性,他答應我與你永不相見,並且對困在陵中的舊神手下留情。但是你們還是遇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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