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遙很愛言霽, 從不捨得他吃一點苦,這樣失控的時候很少,大多數時候, 姒遙都是溫柔安靜的, 靜靜坐在窗口光線最好的地方繡著針線活,這是冷宮裡, 唯一來錢快且不必太過勞累的活計。
那雙纖若柔荑的手刺滿了針孔,原來金釵步搖的貴妃娘娘,困於冷宮素麵朝天, 如墨黑髮以一粗布包裹著,一身洗得素白的青衣, 依然仙姿玉色, 白璧無瑕。
送來冷宮的飯菜有時候是餿的,冷宮裡看管棄妃的嬤嬤面堆橫肉, 目光不善,很不好惹。但言霽會賣乖,被辱罵也不還嘴, 反而笑呵呵地討喜, 所以大多數時候, 他們的生活並沒有那麼差。
言霽依然每天過得很開心,把難過不解通通遺忘,像是沒心沒肺的小太陽, 將這個與世隔絕的冷宮照耀得暖烘烘的。
這日冷宮來了位不速之客, 後宮裡金尊玉貴的皇后娘娘降尊紆貴,親身駕臨。
一大群身著綾羅的宮人簇擁著她, 跨進斷牆頹垣的荒蕪宮殿, 行事猖狂的冷宮嬤嬤在她面前都跪著說話, 笑容諂媚得好似讓她跪舔皇后的鞋,她也二話不說。
皇后自十三歲時便嫁給了皇帝,因母家顯赫的門楣,一入皇宮就直接封后,到這個時候,她也不過二十九歲。那頭長髮如烏雲堆砌,插著鳳釵華勝,高束的髮髻後還別著一朵鮮活艷麗的紅花,一身華貴溢彩的裙衫垂落在長著青苔的石路上,顯得與此地格格不入。
那張臉過於艷麗,美得鋒芒畢露,不過她總是和氣地笑著,比如現在,她輕聲細語地問嬤嬤:「十一皇子呢?哦不,那個賤人的庶子呢?」
嬤嬤冷汗直冒:「小雜役這會兒應該正拿著繡品出去換錢了。」
「小雜役?」聞此稱呼,顧漣漪品味地笑了起來,隨後她往裡面走去,嬤嬤遲疑地想要阻攔,但被顧漣漪旁邊的太監瞪了一眼,伸出去的手只得又收了回去。
不同於顧弄潮,顧漣漪對柔然恨之入骨,對於柔然嫁過來的公主,更是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她走近那間偏僻孤冷的房間,環顧一圈後,大搖大擺坐在屋子裡唯一一張椅子上。
坐之前她嫌髒,用手帕墊著。
姒遙提著費力地提著一桶水回來,無視掉站在門口大群的宮人,走進屋內後,將水倒進缸內。
除了水的嘩嘩倒落聲,空間靜得就只剩顧漣漪的輕笑。
她比姒遙小了很多,嘴上卻甜甜地叫著一聲「妹妹」,嬌俏得宛如含苞待放的少女,說道:「世間的奢華富貴總是別開生面,但窮困落魄卻千篇一律,妹妹生活在這裡,可還想家了?」
姒遙手上一停,靜靜站在那裡。
斜陽一點點偏移,森冷陰晦的黑暗籠罩在顧漣漪身上,她笑道:「本宮可是很想的呢,可是本宮的家,再也沒了。」
戰爭,毀掉的不僅僅是浴血殺戮的將士們,一場上位者的博弈下,有無數諸如此類的妻離子散,而後延伸出沒有盡頭的深淵,因果糾纏,無數人在其中沉淪掙扎。
痛苦的、嘶吼的、扭曲的、報復的,在深淵的業火中灼燒。
她站起來走向姒遙:「我大哥在隨父出征的第五年死的,三弟四弟也接連死去,而在盤安關一戰,就連父親母親也被踐踏在馬蹄之下,可笑的是,僅剩唯一的親人卻並沒想著報仇,就像只有我一個人,記得這沉重得深海般,讓人難以喘息的家仇。」
「洗清冤屈又如何,三十萬將士的英魂依舊無冢可歸,鎮國王府依舊成了過去,萬人之上的皇后,她也再也沒有家了。」
顧漣漪赤紅著眼,猛地掐住姒遙纖細脆弱的脖頸,塗著蔻丹的手指縮緊,姒遙被迫仰起頭,青絲自肩後落下,沒一會,那張絕艷無雙的臉便充血漲紅,盈盈的美眸看看悽厲嚎啕的顧漣漪,透出類似神佛的悲憫。
在姒遙沒有反抗快要瀕死之際,脖頸上的力道一松,姒遙泄力地後退了兩步,撞到水缸才停下。
顧漣漪在笑,她的臉頰上依然流滿淚痕,她說道:「姐姐這次來,可不是殺妹妹的,當然,也不是向妹妹說這些無聊的事。」
此時太陽完全沉入了禺谷,偏僻落魄的宮殿隱入黑暗中,姒遙伏在地上捂著火辣辣的脖頸嗆咳,聞言嘶啞地問:「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妹妹還是一如既往聰慧。」顧漣漪扶起姒遙,輕柔地替她拍去裙擺上的塵土,隨後握住姒遙的手,像是好姐妹打商量的語氣道:「把小皇子給姐姐好嗎?」
「陛下原本已經過繼給本宮了,可小皇子不配合,真叫本宮好生煩惱,妹妹作為生母,怎可如此自私呢,他在你身邊被人欺辱地叫小雜役,而在本宮身邊,便是大崇唯一的嫡皇子,數不盡的榮華富貴。」
顧漣漪嘴角翹起俏皮的笑,附在姒遙耳邊道:「我憐憫眾生的貴妃娘娘啊,您已經害他至此,怎能繼續牽連無辜的小皇子。」
看到外面的侍衛,言霽便有了不好的預感,揣著賣繡品換來的銅錢急急往裡跑,上台階時腳下打滑,猝然摔了下去,胸口揣得溫熱的銅板軲轆滾了滿地,怕惹母妃傷心,還沒爬起來他便焦急地去撿。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晨雨小说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