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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明。

是林微明沒錯,姜陟熟悉他的眉眼甚至他眼尾嘴角慣常的走向,比之他從前所見沒有任何區別。

可分明卻是不一樣的。

眼前的這個人,黑色的頭髮垂落在耳際,幾乎快落上雙肩,額前凌亂的髮絲糾葛纏繞之下,是一雙深沉得讓他有些心慌的眼睛。他向來紅艷艷的兩片唇失去了顏色,像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瀝乾了心血,只餘下一副蒼白無力的皮肉來。

他被青絲掩蓋的耳朵上,隱約似是戴了一個佛青色的珠子耳墜。

姜陟看著他,意識到,這不是那個同他在狹窄後巷裡緊緊相依的林微明,這是現實中那個被他忘了的林微明。

他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記憶和實際上的有多大出入,也不了解他和這個林微明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但是他想,眼前的這個人,一定是為他而來。

他張了張嘴,想叫一聲他的名字,可就這一個恍惚,那種強烈的控制感再一次入侵了他的神識,所有的自我意識都在這剎那驟然終止,那道聲音如怨靈一般在他的耳邊幽幽響起:

「罪人。」

看似簡單的兩個字,甚至連任何指向性的代稱都沒有,卻依舊如噩夢一般籠罩了他的大腦,混亂的思緒之中開始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些他明明沒有見過的景象。

有血,有哭喊,有哀號,有人在對著他說:

「這都是你的錯。」

他再忍受不了這種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撕成兩半的負疚感,即使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

他只知道,只有剜出自己身體裡的那個東西,這所有的一切才會結束,完全意義上的結束。

他再沒去看林微明,而是忽然咬牙,握著那匕首再次用力向下,想繼續自己剛才的動作。

林微明手中的四溢的鮮血更盛,可他再顧不上這些,用另一隻手去抓姜陟的肩膀,強逼著他抬頭,一雙眼睛急切得似要冒出火,意圖將他從這種深度夢魘的狀態中喚醒過來。

「姜陟,你清醒一點。」他努力拔高了自己的聲音,想要藉此破開一直縈繞這姜陟周圍的那些看不見的迷霧,「這不是七年前,你的劍骨早就被你親手剜了出去,現在的這些都是假的,他只是想讓你傷害自己。」

林微明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他所受過的所有教導規訓都不允許他這樣像一個無知稚子般毫無顧忌地放開自己的聲音。可現在,他並不在乎。

最後一句話仿佛是從他身體最深處迸發出來的,被壓抑在冷淡漠然的堅硬殼子裡長達七年的一句話,終於在此刻突破了封印許久的難融堅冰,從他的喉嚨里再無顧忌地說了出來,甚至因為他的用力而微微有些破音:

「這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姜陟只聽到了這一句。

不是......我的錯嗎?

這幾個字如同一簇被林微明親手奉上的微火,只在剎那間便點燃了姜陟腦中的那根引線,帶起的火花四濺後,如驟然爆炸的火藥,破開了一直遏制著他記憶的那道封印,無數畫面宛若憑空燃起的烈火一般席捲了他的整個腦海。

他再無心也無力去想別的什麼,手不自覺地就鬆開了插在胸前的那把匕首。

他終於在一片繁雜帶來的頭痛欲裂之中憶起,他被姜家命名為「姜時」的那段人生,早就在七年前被他徹底畫上了句號。

他沒有參加過一次真正決出勝負的畢業試煉,沒有離開姜氏進入一個小地方的超管局做調查員,沒有過上看起來平凡卻充滿意義的人生。

他顫抖著軟了身子,落入了林微明為他張開的臂中。

當年的封印秘境,和今日他所遇到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

魔君從被他破壞而產生的裂隙中泄出的殘影已讓他招架不能,所謂「心魔」的低語又讓他徹底掐滅了心中那最後那一絲無望的僥倖。

青色的蛟龍飛上雲霄,似是感應到了他生命的漸息,發出了一聲他此前從未聽說過的哀啼。

他將「燕支劍」化為匕首,剖開了自己的胸口,在鮮紅的皮肉和森白的骨骼之中,看到了那塊他比旁人多出來的,劍骨。

他那時候想了什麼?

啊,原來這塊人人都艷羨,被形容得好似天降大運的東西,看起來也就這麼平平無奇罷了。

在清醒狀態下親手挖出自己的骨頭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但姜陟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種讓他全身都在克制不住震顫的痛苦。

不同於他從前感受過的純粹肉體上的折磨,心裡清楚地知道這落下的每一刀都是將自己性命從身體上一點點地剝離了出去,這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凌遲。與之比起來,那些血肉模糊的深痛,倒算不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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