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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

第94章

姜陟曾經做過一個夢。

一個因為自己的愧疚和自責而從來不敢輕易踏足的夢,甚至在褚歧專門按照他的潛意識建造的幻境裡都不曾出現。

因為他知道,那是他無望的幻想。

只有在最放鬆最沉浸最香甜的酣睡中,他才得以忐忑地去窺見它的一角。

在那個夢裡,在他五歲的那天夜晚,母親離開家時,除了帶著那個早早就收拾好了的行李箱,還牽起了他的手。

那夜的月光很亮,溢出的光華像是打翻了的銀粉,飄飄散散地灑了滿牆。

從那座老房子裡出來,母親就將他背在了背上,他便一面這樣乖乖地趴著,一面伸手去撥弄眼前如青霧般的髮絲。

母親的頭髮很香,是一種他聞過千遍又念過萬次的柔香,乾淨的,溫暖的,像是用肥皂搓洗又放在太陽底下曬過的被子,還混著點林間山風的清冽氣息。

那裡沒有姜氏,沒有劍骨,沒有血咒,只有母親隨口哼唱的安眠小調,和透過衣服傳過來的熟悉的體溫。

但這個夢永遠都很短,短到連他們身後的那座老房子都還沒來得及融進夜色里,他就在一片汗涔涔中猛然驚醒。

枕邊似是留有幾分濕意,卻也同那夢境一般惶惶而不真切。

即便他就這樣徒勞地想過很多回,但事實就是,姜遙青當年,是註定帶不走他的。

姜岱灤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

一個從其他地方來的外姓人,想法設法地娶到了姜氏最耀眼的驪珠,卻因為姜遙青不願讓自己的孩子和她當年一樣囿困於姜氏不正常的成長環境中,而無法實現自己徹底加入世家的願望。

他是個極有野心的人,但除了精湛的演技之外,也只有那副虛有其表的野心罷了。

他那時能做的,只有牢牢抓住姜陟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在他還沒有完全現出自己的本相之前,就在送給兒子的長命鎖里動了手腳。

也正是因為這,姜陟無法從他手中掙脫,徹底成了他的籌碼,他最終也如願以償地利用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姜遙青站在一邊笑著看著自己的丈夫給搖籃里的嬰兒戴上那東西的時候,全然沒有想到,這會成為日後所有不可挽回局勢的開端。

不,真正的開端,應是那一年的初春,姜遙青在天師學院的繽紛花樹下,回頭多看了那個落在隊伍最後的男人一眼。

大約是那日的風實在太急,滿目飛揚的花瓣又迷了眼睛,即便聰明如她,也沒發現那個人垂眸朝她笑時眼裡一閃而過的算計。

她只看見了他身上洗的發白的衣服和微微有些發紅的臉頰。

善良的人總是容易被騙。

姜陟總是忍不住地想,如果母親能狠心一點,如果她能薄情一些。

可這世上是註定沒有「如果」的。

姜陟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溫度打斷。

林微明的雙手虛攏在了他的耳畔,手指搭在他的後腦上,像是想幫他撫平那些繁雜的記憶。

「別再想了。」他說。

隨著最後一滴淚水的滾落,他終於在一片重影中看清了眼前人的臉。

林微明的臉色很差,皮膚蒼白得幾近透明,連唇色也淡得快要看不見。

最令人心驚的是那雙眼睛,原本黑色的瞳仁,此刻竟泛著一層朦朧的灰意,像是大火燃燒後留下的餘燼的顏色,帶著一種斂不去的倦意。

「你的眼睛......」

姜陟下意識地開口,卻見林微明有些逃避意味地眨了眨眼睛。

「沒事。」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隨時都會消散在風裡,可偏偏每個字都清晰無比地傳進了姜陟的耳朵里。

「姜陟。」他捧著他的臉喚了一聲他的名字,「姜遙青前輩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永遠被困在過去。」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姜陟連那些因為被攏住耳朵而變得分明的氣流聲都聽不見了。

他只能聽見林微明的聲音,沉緩得像是要把那些字都刻進他的心裡。

「既然已經發生過的事情註定無法改變,那你能做的,只有——」

「好好活著。」

「不要像從前一樣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要安穩無恙地活著,你要往前走。」

「至少,是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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