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憐驚叫了一聲,被他扛回屋裡放到床上坐下,又看著他從柜子里翻出新做的護膝、絨鞋和帽子,單膝跪在床邊一件件給他穿,過程里始終冷著臉。
日落西山,屋內昏暗,陸憐的心軟成了一灘水,目光細細撫過他冷峻認真的眉眼和線條分明的薄唇和下巴,看著那張稚氣和野性並存的臉,陸憐沒忍住心頭的悸動,用指彎輕輕蹭了一下他臉頰,逗小孩似的。
霍春生僵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瞪著他的膝蓋,耳根子迅速紅了起來,深色的皮膚紅得發黑。
「……你別招我。」
「我沒……」陸憐心虛,微妙的焦躁情緒在兩人之間蔓延,霍春生掐著他小腿穿上最後一隻鞋,手沒放,抬頭看他,兩人的視線交匯,像被燙了,迅速各自瞥開。
「快去快回吧。」
「嗯……」
兩人一前一後往後山竹林走,陸憐被霍春生裹成了個毛球,身上一絲透風的縫隙也沒有,走著走著還有點熱。
竹林外有一塊空地,再往外是斷崖深澗,霍春生就在崖邊辟出一小塊地方,插上香燭。
「怎麼不去墳邊燒?」陸憐問。
「沒有墳。」霍春生把布攤平了鋪在自己旁邊,拉著陸憐跪到乾淨的布上,「爹不要,臨走前讓我把他火化了,骨灰撒到崖邊。」
他很自然地遞過來另一對香燭,陸憐接了,借他的火點起來,插在了旁邊,越想越覺得心驚,低聲道,「這不是挫骨揚灰嗎……為什麼要這樣?」
日沉了,天幕是泛著微白的深藍色,微風裡的燭火搖曳。
把紙錢窸窸窣窣地抖開,在火苗上引燃,兩人的臉立刻被澄黃的火光照亮,有星在霍春生漆黑的眼睛裡跳動。
「我十五的時候,爹一個人上山,被豹子咬了,之後就病了,傷口爛成一片,整個人燒得糊里胡塗的,閉著眼睛說了好多胡話,沒撐過一個月就死了。」這是霍春生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情,陸憐立刻認真地聽起來。
「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那天爹忽然清醒了,抓著我的手跟我說了很多事情,說他的父母,他的心上人,他的好朋友,說山外的世界如何如何,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爹並不是生來就是獵戶,他是闖了禍逃到這裡來的。」
「那天他非要我背他到院子裡看星星,其實他那時候眼珠已經渾濁了,根本看不清東西,但我還是背他出來了,他很高興,仰著頭一個勁地笑,笑著笑著就哭了,流下兩行血來,倒在地上。」
「然後他告訴我,他是在逃亡的路上撿的我,那年天下大旱,他在路邊遇到幾隻野狗啃食一個餓死的女人,他本來要走,結果聽到了我的哭聲。」
「因為我不是爹的親生兒子,所以他說不要我為他立碑祭奠,他說他愛的人都死在火里了,他也要化在火里,起風的時候就能回到他們身邊。」
有風過,帶起紙錢燃過的灰燼,飄飄蕩蕩地飛向崖外,霍春生靜靜地望著那一點紅光消失在風裡,他的語氣一直很平靜,是那種已經在深夜咀嚼過無數回,慢慢沒有感覺的平靜,他吐了口氣,把手裡最後一點紙錢丟進火里,瞥眼卻見陸憐還捏著,手裡的紙錢攥得皺巴巴的,他扭頭,看見陸憐臉上亮晶晶的一道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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