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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說知,也不說不知,只讓他說下去。

「前朝之時,臣的叔父曾在曲縣任縣令。

「叔父以萬民為己任,立誓要做清官,為民請命。

「後來有一次,太守公子來了曲縣,豪奴打死了人。

「我當時遊學回去,聽人說,叔父放太守公子歸去,銷了案子,只說死者是因病亡故,恰好倒在那公子面前。

「我年輕氣盛,質問叔父,可還記得曾經的誓言?

「叔父說,若不如此,日後太守報復,那死者的家人只怕一個都保不住。

「說曲縣曾有一潑皮勒索百姓,卻發病身亡。潑皮兄弟鬧事告官,還試圖賄賂叔父。

「叔父判了案,赦免無辜百姓,判案月余,州府卻說要改判。

「州府接了錢,判百姓賠償大筆錢財,否則流放千里。

「叔父不服,把案子留檔上報,卻在考核時因為旁人治地沒有未完案件,他的治地有,又被斥責又被降級。

「最後百姓沒能得救,他也險些丟了官。」

庸州太守笑了一聲。

「殿下,若是您,會如何做?若是當好官便能救百姓,那誰都想做好官。就怕當了好官,卻仍救不了百姓,還平白將自己搭了進去!」

不等我說話,他又道:

「殿下,臣起初也是想做好官的。誰想做貪官污吏呢?

「可人人都貪,我若不貪,別人就要群起而攻之!因為我知他們貪污,就有了他們的把柄。他們卻沒有我的把柄,於是倍感憂懼。

「我要麼加入他們,成為與他們一樣的人,要麼被他們弄死。可我還有一腔抱負未酬,如何能死?

「旁人來塞銀子給我,無不笑面盈盈。我接了才是給面子,才是皆大歡喜,不接反而得罪了他們。

「塞銀子的,或者是恩人,或者是親朋,或者是至交。

「殿下,我願當清官,可當清官就要做孤家寡人嗎?當清官就要斬斷恩義嗎?

「我瀕死時旁人救我,我發達榮華了卻連這點小事都不願做,以後誰還肯助我?

「殿下,我不貪,可世上有的是人貪。我一人不貪,對這世道而言又有什麼用處?

「清廉的好官得罪了許多人,在朝中難以為繼。那些貪的,卻能結成一張大網,左右逢源!

「最後我被他們聯手打垮,世上便少了一個初心為民的官,只剩那些寡廉鮮恥的貪官!

「我只能先貪一點,活下來,日後我掌了權,我才能真正按我的心意去為民做事,才能不畏懼那些結黨營私的小人!」

說到這裡,他語調高了起來:

「殿下,臣錯了嗎?」

我看著他,慢慢道:

「你如今已是一州太守,你仍然不覺得自己掌權了嗎?那你要到何日才算掌權?

「你說你一心為民,想要為民做事,可如今,你已經成了你嘴裡那些寡廉鮮恥的貪官。

「你怎知其他貪官,不曾發過為民請命的宏願?

「裴直靠著你才讀了書識了字,靠著你才能擔任戶曹之職。你對於她來說,恩重如山。可她寧願赴死,將一切都歸還於你,也不願花用這些災民的人命錢。

「你不敢得罪人,不敢赴死,為何裴直就敢?」

庸州太守默然片刻。

「可若她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殿下,世間不會有人知道裴直這個人,這孩子也改不了這個世道。」

「那也未必。」我說道,「人赤條條來到世上,不曾帶任何金銀。這樣的人難道生來就會貪污嗎?按你所說,若世間貪污者眾多,天地渾濁,會將好人也逼成貪官。但若世間人人清廉,天地清明,那麼貪官便無所遁形。

「你貪墨一文,世上濁氣便多一分。裴直為民赴死,世上清氣便多一分。便是她死了,有人路過墳冢看到碑文,亦將有感其德行,以她的品德要求自己。這怎麼會沒有用處呢?」

庸州太守嘆了口氣:

「不說這個了,殿下還年輕,日後早晚會懂的。

「您之前說,罪臣有求與您,這倒是不假。

「老夫貪墨賑災銀,已是死罪,但聖人那邊多半也不想將我裴家趕盡殺絕。

「臣只求殿下收直娘為妾,讓她後半生有個依靠。我兒能留一條血脈在世上,臣也知足了。」

32

回京路上,嬈娘突然道:

「殿下,像庸州太守這樣的貪官,居然也肯讓孫女讀書做官,為她謀劃前程。您不知曉,在我們那個時代,還有父母不許女兒讀書呢。

「太守雖然貪,對孫女卻真不壞。」

我啼笑皆非:

「你從此事上,就看出了這個?」

嬈娘一愣,「那不然呢?」

我問她:

「若是那太守還有個孫子,你說裴直還有沒有書讀,有沒有官做?」

「這個……」她一時語塞。

「你覺得女子做官驚世駭俗,可歷朝歷代,若是皇帝高興,便是飛禽走獸也能做官封侯。裴直做官,於太守來說,和白鶴做官並無差異。

「想必他兒子生前就想出仕,他不過借著裴直,一償獨子的夙願罷了。

「否則,他就會知曉,讓一個做過戶曹的女人後半生給人當妾,究竟是怎樣的羞辱了。

「裴直自己是寧願去死的。只是在太守眼裡,裴直的『道』在傳宗接代面前,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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