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元琅還不是太子,他們曾拜同一位老師,年齡相仿,志趣相投,且劉昭儀早逝,思母之情亦相同。他心灰意冷辭了官,躲到山裡來,給阿娘立了衣冠冢。
那兩年,元琅便常來這裡,兩人如今日這般對弈清談,直到有一日,元琅請他回朝相助。
「當初我答應你,待我再進一步,定會還你這個公道。安之,你若實在是累了,我也不勉強,但你放心,無論你還願不願意助我,只要我事成,這件事,我都會替你辦到。」
裴晏嘆了聲,將棋子扔進棋奩中。
「欲成大事,不可婦人之仁,可我就是這樣的人,往後恐怕也會拖累你。至於裴玄……」他咽了咽,垂眼盯著棋盤,神色略顯茫然。
「我過去或許有一些誤會……」
元琅冷聲道:「你不是親眼所見嗎?在裴府的是誤會,過去在河東舊宅里的也是誤會?那時裴刺史正身陷囹圄,縱是依我北族舊俗,兄長未亡,也不可繼其妻,更遑論你們南朝士人。」
裴晏微微抬眉,元琅頓覺情急之下措詞失慮,輕咳了幾聲,繼續執子。
「安之,你在江州是遇見什麼事了?」
裴晏眸色漸暗:「沒什麼……」
「你既然久病未愈,這些日子難得清靜,就先把身子養好再說,別的,開春我們再議吧。興許日頭暖起來,你也就好了。」
裴晏默了會兒才應道:「好。」
元琅又落了一子,數了數棋盤,展顏笑道:「安之,你贏了。」
「讓三子,算不得贏。」
裴晏分揀好棋盤,重新布上座子,將兩人棋奩調換過來,兩指捻起一枚白子。
「再來一局。」
「好。」
桃兒進屋添過幾回水,見裴晏與那貴人相談甚歡,一時半會是不會走了,便去後廚又生了一個炭爐煮了一小把米。
她如今雖吃得飽穿得暖了,但過去在十字街養成的習慣還是改不了,身上總囤著些吃的。
靜兒曾笑她這是窮命一條,像那野狗撿上頓好的,吃不完就埋起來,怕下一頓餓肚子。她離開前,靜兒千叮嚀萬囑咐讓她改掉這壞習慣,若讓別的侍女知道,說不好就要偷偷栽贓。
淡淡麥香飄出來,桃兒用竹箸戳了戳米粥。
也不知道靜兒她們現在去哪兒了,興許和娘子在一起?大人老問她過去的事,可她在鳳樓里待的時間不長,大家都不怎麼說從前的事,也不談將來。
雲娘子說了,及時行樂,每一天都要開開心心地,要過得像明日突然死掉也不遺憾。
桃兒撇撇嘴,她不想死掉,今天再開心,也不會比明天更開心,阿娘從小就跟她說,好日子都是在後頭的。
也不知道阿娘現在在哪兒……
桃兒端著那一小碗米粥走到院子裡,院門外傳來一陣咕嚕聲,她往前走幾步,正好和盧湛對上眼。
「盧公子!你怎麼在外頭?」她跑過去,靠近了卻有些警惕地看著盧湛那一身甲冑。
盧湛站得筆直,太子讓其餘人都在半山腰上等,只帶了他一個人上來,他神經繃緊,半刻都不敢鬆懈,方才看見桃兒去後廚,也不敢吱聲。
他昨日值夜,今日本該休沐,卻被太子欽點隨行,到這會兒又累又困又冷又餓。
桃兒見他不說話,只盯著她手裡的米粥,笑著遞上:「你要吃嗎?」
盧湛搖搖頭,輕聲問道:「大人呢?」
「還在下棋。恐怕還得好久呢。」
盧湛默默嘆了聲,他咽了咽,只得找些話題轉移注意力:「你近來可好?」
一問便戳到了苦處,桃兒在他身旁的青石上坐下,端著碗一口一口抿著米粥,倒起了苦水。
她倒沒說李嬤嬤不待見她的事,而是這管家婆也不好當。府里本來有兩個侍女,但裴晏不讓人家到他這邊來,他自己又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麼都去市集上找人買。
「除了勻給李嬤嬤他們的例錢,大人若不回來,一日三餐都在外頭吃,他還不自己買,讓那些牢頭去買,幾個素餅就要收他一吊錢!而且他每日都要沐浴,還要另給牢頭一筆錢,幫他燒水。」
桃兒掰著指頭一筆一筆算帳,小臉拉得老長:「大人月俸雖是不少,但這麼花銷起來也存不下幾個錢。」
桃兒越說越氣,盧湛也越聽越氣,敢情裴晏對別人都挺大方,就逮著他一個人薅啊!
桃兒不知內情,盧湛不說話,她就自顧自地絮叨著,她也難得有個人說說話。
「大人這幾日在家,家裡的柴都給他燒水了。過兩天又得去找那賭鬼送。」
盧湛一愣:「什麼賭鬼?」
桃兒嘆道:「家裡的柴是大人在城裡找了個叫趙麻子的牙郎送,劈好的柴,一車一吊錢,剛開始還好,近來送的柴越來越差了,裡頭夾了好多濕柴,燒起來嗆死人。那傢伙賊眉鼠眼,討厭死了,一看就是賭鬼。」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身上那股賭坊的臭味就和七叔一樣。」桃兒嘟著嘴,「而且大人前幾日還說,讓我近來省著點……你說,這冬天來了,我要是讓大人三天洗一次,他能答應嗎?」
盧湛嘴角一抽:「我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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