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隔岸
顯陽殿內,元琮浸完藥湯,赤條條地躺在軟榻上,任由兩個宮女跪在身側輕柔按蹻。
藥油順著指腹揉捏一點點浸入皮肉,溫熱微麻,令他想起過去在營帳外烤過的羊。
由正中剖開,掏去五臟,在鐵架上鋪平……若是脂肉不夠厚,便抹上一層油,肉便不會那麼柴。
只可惜他如今已是一樁枯木,抹再多的油也無濟於事。
自從鄭照代替薛彥之任太醫令,他腿腳稍好了些,過往起身都困難,如今偶爾也能扔下藜杖走一會兒了。
內侍慣會恭維,像哄稚兒一般,多走上幾步,便說什麼策馬馳騁指日可待。
痴人說夢。
他身子動不得,人卻不糊塗。先帝臨終前和他現在一樣,族中也曾零星有人發過這病,他心裡有數。
只不過先帝年過五十才發作,他卻如坐枯禪,苟延殘喘近十年。
說來可笑,先帝的基業不想交給他,可這血脈相連的病卻選中了他。
病榻躺得越久,思緒越清明。
他如今黃土掩到了胸口,是哪個兒子都無所謂了。只要江山不易主,讓他能留幾分臉面去見先祖就行。
右側的宮女力道有些大,摁上右腿那幾處金針扎過數百遍的穴位,劇痛順著經絡抽動全身,引得他眉間微蹙。
內侍會意,連忙斥罵,宮女鬆開手,跪伏在地悶聲告罪。
「繼續。」
元琮淡然擺手,只微挑起眼帘,靜靜看著。
揉過藥油,穿好寢衣,內侍領著宮女正欲退下,元琮抬手指著其中一個:「你留下,給我摁摁頭。」
宮女將手上藥油洗淨,跪在榻邊,解開他的束髮,手指插入發間,由後頸鳳池,順著經絡往前摁。
內侍識趣地領著其餘人都退出殿外。
摁了會兒,元琮驀地睜開眼,目光與那垂著的眼眸相交。她微微一怔,手上的勁也隨之停了。
「繼續。」他說道。
「是。」
元琮仰頭看了會兒,問:「沒見過你,你主子是誰?」
「婢原在浣衣局許侍中手下,近來倒春寒,內廷許多人都病了,人手不夠。」
元琮笑了笑,又問:「孤是說,送你進宮的人。」
她伏首答:「婢是罰沒入宮的。」
元琮伸手挑起她下頜,細細端詳,最終凝視著那雙眼。
形不似卻神似。
宮裡見過阿羅的舊人不少,但十多年了,能記得這麼清楚,又抓得住神韻……倒也沒有幾個。
「外頭候著的,每個人都有主子。」
「婢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元琮笑了笑,收回手:「孤累了,下去吧。」
雲英起身退到門邊,榻上闔眼躺著的天子忽又開口。
「內廷病了的人,讓他們明日也病著吧。」
雲英眼眸微轉,抿唇應了聲。
殿門外,方才教她禮儀的內侍與女官正急得冒汗,見她出來才緩了口氣,一人匆匆離開,另一人將她領到一處沒人的房間裡。
等了約半個時辰,劉舜才進來,身上仍穿著朝服,額前有些細汗,看上去像是從哪兒趕過來的。
「我是按那嬤嬤教的做的,頭都沒敢抬。」
雲英猜內侍已經都說過了,便也不瞞著。
劉舜道:「那你記住了嗎?」
「那得看殿下是想瞞過誰了。」
四下並無旁人,雲英貼近了摟住他,一隻手順著下頜往上蹭:「若要脫光了給人這麼摁肯定不成,你就是換白姨來也不成。再者男女有別,那玩意只能做個假的掛著,能看不能用,近身伺候的肯定瞞不過。若穿著衣服不說話倒還……」
劉舜擰眉打斷:「不能說話?你在郢州城假扮旭兒,可是連他貼身跟了幾年的人都沒看出異樣。」
「世子只長我幾歲,陛下則不然。他久病氣虛,聲音有些怪,一句話總有那麼一兩個字會飄。我嗓子也不夠啞,得要些日子。」
「要多久?」
雲英轉眸思忖道:「起碼……得有月余吧。」
劉舜忽地掐住她脖子,氣血上涌,直至臉色微紫,才鬆了勁。
「少跟我耍花樣。」
「我沒有。」雲英輕咳了幾聲,嗔道,「他半邊身子都萎縮了,步態想必也很怪,若是要走出去見人,還得更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殿下若不信我,不如趁早掐死我,省得後患無窮。」<="<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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