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澹然道:「那臣便可成為陛下的刀,待陛下需要剜除癰患時,撿起來清算三族。」
元琅默了會兒,倏地抄起案前墨硯砸在裴晏手邊。
「你想死……為了一個娼婦你想死!你過去的抱負,裴公留下的韜略,都不要了是嗎?」
「陛下難道忘了,十年前我就已經備好了棺木,挖好了墳。是陛下給了我希望,讓我苟活了這麼些年,如今我只是想明白了。」
裴晏直起身,跪在地上仰頭看著他曾經的摯友,耳畔響起當初那跪在縣衙堂前橫眉冷眼的嘲弄。
大人站這麼高,怕是聽不清。
他唇角浮起一絲苦笑。
「與她無關。」
元琅竭力抑著怒火:「你還是在怨我。我知道你與裴公一樣,只想走正道。可這世道就是如此,只有大權在握的人,才走得通這條正道!我過去瞞著你,你不喜歡,我答應過以後不再瞞著你,我做到了。」
「我在京中籌謀的這一切,未曾讓你參與過。若我輸了,你依舊是裴道成的侄子,崔伯恭的外孫!除了我,他們誰做這皇帝都不會去動這些盤根大樹!你仕途雖斷,但尚可歸隱山林……」
他忽地頓住,餘聲哽咽:「安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同阿爺那樣,身邊沒有一個可信之人……」
「那你告訴我,當初謝中丞羞憤自盡,緣何要連帶著女兒也一起死?」
裴晏頓了頓,又接著說:「到底是謝中丞殺了女兒,還是有人不希望他女兒活著,殺人滅口時被謝中丞撞見了。」
元琅眸色一凝,臉上那些悽怨神色也蕩然無存。
「妙音果然還活著,你是從她那兒知道的。」
裴晏不置可否地笑笑,又繞回方才的話。
「過去我以為只要有明君良策,世道自然便可清明了。可人都有私心,酷吏之所以是酷吏,非人性本惡,只因為他手中有權。北與南,貴與賤,君與臣,官與民……豈是編幾本律法便可消亡的。」
裴晏抬起頭,眸清如空山新雨。
「我知道你會是明君,我們過去在東山上展望的那些,阿爺留下的韜略,你都會做到的。但這些已經不再是我想要的了。」
他轉眸看向窗外,思緒順著回憶中的涑水河飄遠。
他在回憶里換上粗布麻衣,穿過小巷,領了花魁娘子的糖,牽著阿娘離開祖宅。
這世上再無裴夫人,只有一對無名無姓的母子。他帶著阿娘走遍大江南北,最終去定海認識他的娘子。
他不再是坐船的官了,興許沒有現在的皮相好看,也不知她還喜不喜歡。
裴晏默了會兒,轉頭看著他的天子,
「我想去我早就該去的地方。」
作者的話
末雨
作者
2024-12-30
裴大人有一個至今仍未能完全實現的理想,太子從未了解他,但他很了解太子。有沒有雲娘,他們都會分道揚鑣。
第一百五十章 錯付·下
白靄濛濛,殘陽穿不透密林,只有細如針尖的幾道光落在洞口熄滅的火堆上。
石洞裡,一團冕服扔在角落,血跡干透發黑,四月大的狼犬蜷在上頭。
劉舜睜著眼,一動不動地靠在石壁上。
眼底那團血始終不散,目之所及,看什麼都是猩紅一片……就好似阿姊成婚那日。
那孬種多喝了幾杯就大言不慚地說要讓她三天都下不了床,一群酒囊飯袋排著隊在青廬帳下偷聽。他酒意上頭,險些掐死一個。
趕走了雜碎,自己卻挪不動步,帳中每一聲喘息都讓他心間纏了許多年的毒藤緊了幾寸。直到雙眼赤紅,最終還是顫著手挑開一道縫,卻見阿姊衣衫半解,喘著粗氣捆著腳底那已經昏死的新郎。
他露了動靜,被她發現,她便讓他幫她逃出去。
「我要去雍州找元琮。」
他沒作聲,目光順著她肩頭的淤痕往下,緩緩伸出手。
他只輸了那一次,卻永遠地把阿姊輸掉了。
毒藤在心間饒了一圈又一圈,他咬著牙給她攏好衣裳。
「你這婚事是陛下賜的,元琮不敢要你。」
「他會的。」
阿姊握著他的手,帶著他,在他驚詫又渴望的目光里緩緩解開那剛穿好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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