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女是巫非人,便是得寵旁人也不敢多說什麼,但孔雀可就沒有這般幸運了,早在他出生時,刀女便說了,巫血只能流淌在女子的身體裡,烏梁王對此頗為失望,以至於沒有給孔雀留下箭烙,只讓刀女象徵性地在他身後點了一顆痣,想將他當做個姑娘養大。
而孔雀自然是沒有長成一個姑娘。
他的身上流著烏梁的血,雖然長得漂亮,但個頭卻一點也不小,到了六歲時已經可以上馬,只可惜,整個部族上下,竟是找不到一個願意教他騎馬的人。
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出身低賤,也或許是因為身為巫女,刀女從骨子裡便不在乎這一切,在孔雀出生後,刀女身為寵妃,卻沒有任何想要母憑子貴的念頭,甚至,在以武為尊的烏梁,尋常孩子四五歲便開始習武,但刀女卻從不讓孔雀學習這些,反倒常帶著他四處採摘藥草,給牛馬施針,有意想將自己的醫術傳給兒子。
刀女說,孔雀生來不是女身,便做不了巫,也學不了北境神舞,既然如此,不如成為個好大夫。
年幼時,孔雀跟著母親懵懵懂懂,還不知不習武對於一個烏梁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一如他身為男丁卻沒有箭烙,一個烏梁人,還是皇室子弟,若是從小不會武,在草原上便如同生來便站不起的孱弱羔羊,出了娘胎不久便會淪為盤中餐。
可以說,也是直到發現自己的父汗不肯教他騎馬,而他的兩個兄弟都笑話他是一推就倒的草人,孔雀才終於明白,母親給他選了一條什麼樣的道路。
一開始,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孔雀求母親,至少讓他也擁有一塊箭烙,只要有了箭烙,他的兩個兄弟就不會每次都說他是小姑娘,拽他頭髮欺負他了。
然而,不給孔雀箭烙是烏梁王的意思,刀女明白,這意味著烏梁王雖然寵愛她,卻不會讓她的兒子繼承大統,若是她私自給孔雀烙了,可能還會害了他。
只是,這一切對於年幼的孔雀來說實在是太難解釋。
無奈之下,刀女只得找來一塊人皮烙上了箭烙貼在孔雀背上,雖然經常會被他的兩個兄弟撕下來,但孔雀卻十分寶貴這塊來之不易的箭烙,有時,甚至不戴著就無法睡著。
一直到孔雀七歲時,還是沒有人教他騎馬,眼看著自己的兩個兄長都已經開始學習騎射了,孔雀只能自己偷偷牽了馬來練習,卻因此摔得渾身淤青,刀女心疼他,向烏梁王求來了一匹小馬,如此,孔雀才終是在母親的懷抱里學會了烏梁人人都會的騎術。
而他最終也還是沒有能夠學成任何武藝。
烏梁人的騎射還有武功代代相傳,刀女不敢教他,部族裡的其他人更是不願教他,孔雀一開始還想著要和騎馬一樣偷偷學,但很快就發現,若是他學了拉弓,手指便會長出繭子,而一旦長出繭子,他便無法清晰地感知母親所傳金針在人皮肉下的觸感了。
換言之,若是孔雀想要繼承母親傳給他的醫術便不能學武,至少,不能學習草原上人人都會的騎射。
孔雀還記得,那是他九歲時的一天,他因為給羊圈裡新生的羊羔崽子扎針又給他那兩個兄弟笑話了很久,孔雀不肯在人面前掉眼淚,獨自一個人悶在氈帳的羊毛毯子下頭哭了整整一天,母親來也沒能將他哄好,最後,只得嘆著氣走了。
一直到深夜,哭腫了眼的孔雀才從堆成小山的羊毛氈子底下爬出來,他悶得滿身是汗,被細小金髮箍成一柳一柳的捲髮都黏在了臉上,顯得分外可憐,但卻又無人在意。
除了母親,連部族裡的奴僕都不願意接近他,因為他不但是巫子的孩子,還是一隻從出生起便被拋棄的羔羊。
母親放在氈帳里的羊奶早已涼透了,喝起來有一股腥味,想到母親也不在這裡,孔雀又有點想哭,但這時,他卻忽然聽見氈帳角落裡傳來一聲弱弱的羊叫。
那是白天被他救回來的小羊羔,不知何時被母親抱了回來,洗得雪白,如今正躺在一堆毛氈上,舒服地咩咩直叫。
明明今早它還虛弱地站不起來,但現今孔雀剛走過去,小羊羔便興奮地撐起腿,沖他搖頭擺尾,好似還認得他。
是他施的針……把小羊救活了!
孔雀很快便反應了過來,興奮地將小羊抱起轉了兩圈,這才發現小羊脖子上還墜著一顆和母親身上一模一樣的鈴鐺,而這也意味著,這隻小羊羔不會再成為任何人的盤中餐。
它已經是孔雀的小羊了。
一定是母親為他求來的!
孔雀不禁高興起來,抱著小羊親了好一會兒,然後,他忽然便想到,若是今早他不為小羊施針,這隻小羊會不會就再也站不起來,之後,它便會被拋棄,宰殺,仿佛從來沒有來過這世上。
是他救了小羊,而現在,他也要救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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