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死去的屍體。
與死屍不同,我們能做到部分常人能做的事......
我們是活著的屍體,我們是活屍!
方才有賓客說小晚是死人。
說明被剜了心的屍體,在活屍的認知里,是死的。
難道他們的認知才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其實是我?
不,或許覺得不對的不止我一個。
只是他們同我一樣藏了起來。
我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
有兩個人始終未動筷。
村長董光祖,祭官董璟。
董村是由山中的一支氏族演變而來的。
隨著時間流逝,各宗室之間的血緣關係變得極淡。
最早建立董氏宗族的族長,將職位世襲給家中長子,至今演變為村長。
村長董光祖今年十歲,他身上流淌著董氏宗族最純正的血脈。
董光祖是家中獨子,父親在他出生後溺亡,母親絕食殉情,把他託付給前任祭官。
董光祖幼年失親,因而早慧。
他俊俏的臉尚帶嬰兒肥,但雙眸沉靜,情態老成。
前任祭官死後,董光祖搬回舊家獨居。
祭官二十歲的獨子,董璟,則子承父業,成為了新祭官。
此宴是董璟操辦的第一場婚宴。
董璟面如冠玉,雅人致深,喉結處有塊屍斑,氣質郁於病態。
相較之下,董光祖是孩童,危險性更低。
但董光祖的腰間掛著鈴鐺。
一枚雕工粗糙的青銅鈴鐺。
那是......趕屍鈴!
湘西有三怪,趕屍是最廣為人知的一怪。
趕屍人搖動鈴鐺,喚醒客死他鄉的湘西人,屍體聞鈴歸鄉,入土為安。
能操縱死人行動,全仰仗那枚鈴鐺。它就是趕屍鈴,董氏本家的傳家寶。
而眼下,數目龐大的活屍在宴廳內把酒言歡,對自己的死亡渾然未覺。
而十歲的村長董光祖,卻佩戴著趕屍鈴,在此處面不改色地端坐著。
我明白死去的小晚如何能拜堂了,是董光祖把鈴聲揉進了戲樂里!
鞭炮炸響蓋過戲樂,小晚暫離控制向我傳信,繼而風急鈴響......
董光祖有問題,不能貿然相會。
我得設法接近董璟。
強忍著噁心,我夾起桌上的一塊腐肉送進嘴裡。
酸水湧上喉頭。
我跌跌撞撞地往主桌走,背對著我的董光祖及時側身。
我嘔了出來。
董璟被我吐了一身,似是慍怒:「這位夫人,請自重些。」
「大、大人海涵,小女子有孕在身,嗝兒!」
董璟看向董光祖:「我去換身衣裳再來,望您見諒。」
董光祖心不在焉地點頭。
我捂著嘴跟出去,佯裝還要再吐。
出了洞,外頭是黑漆漆的天。
四周山林環繞,數座高峰俯瞰此間。
幾盞紅彤彤的燈籠亮著,像魑魅的眼。
洞外沒有換衣的地方,需要穿過東面森林去往村落。
沿著林中的紅毯往回走,枝丫張牙舞爪,像枯瘦的臂。
董璟忽然停下,我冷不丁撞上他的背,抬頭時心裡一驚。
他腦後別著儺具,是唱儺戲戴的面具,青面獠牙,猙獰非常。
儺戲是娛神的戲,祭官是侍神的官,原來傍晚登台唱戲的也有他。
戲服繁複華美,動輒叮噹作響,同詭譎的儺具相稱,顯得鬼氣森森。
「孕婦可不飲酒。」董璟轉身俯視我,「夫人佯醉,意欲為何?」
方才他沒有當著董光祖的面拆穿我,說明他與我並非處於對立。
我索性開門見山:「大人,新娘是我家老爺病故的夫人?」
「婚宴是董慕要辦的。」董璟語氣平靜,「死了,才算出嫁。」
「為何?」我攥緊雙拳,問得更露骨,「董慕賣她配冥婚?」
董璟反問我:「湘西三怪,你全都知道?」
我遲疑:「我外地來的,只一知半解。」
「湘西三怪,有一怪叫落花洞女。鄧夫人是落花洞女。」
「落花洞女?」我咀嚼著這個詞,「聽起來像神女的名字。」
董璟笑了,漂亮的死人發笑,使這份美麗填滿悚然。
「落花洞女不是神女,是神的新娘。」
湘西有三怪,落花洞女是其中一怪。
未婚的女子途經山洞,在其間不吃不喝也安然無恙。
歸家後不久,她就會去世。這種非自然死亡被稱為落洞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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