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經過大人的反覆雕琢，被灌輸無數遍的智慧轉換成了所謂的天賦，輕易就能鼓舞和吸引旁人，吸引人群形成潮汐繞著他們旋轉。

而那些生長在陰影和夾縫裡，情緒無處釋放，低著頭數著地磚的小孩，長大以後會成為綿軟的海水，她們蜷縮在世界的邊緣，朝那些歡騰有力的漩渦靠攏。

渴望上帝過多向其傾斜的陽光，可以照到自己身上一點點。

從路原十四歲認識黎應別開始，她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樣同屬於後者，她們都是自覺追逐漩渦的，尋求歸屬和庇佑的海水。

她喜歡擁抱同類。

聽到蕾拉這個名字從黎應別口中說出來的時候，路原感到有些意外，但沒有太多。

她對蕾拉的印象一直不太好，從她抵達天鵝灣的第一刻起，她就覺得這個光芒萬丈的大明星身上有種邪惡的氣質，即便她對自己總是笑臉相迎，也還是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她能感受到蕾拉身上帶著某種目的性。

可是黎應別說她知道他們之間的過去？

難道說黎應別在失蹤的這五年裡面，和蕾拉有牽扯？

「然後呢，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的？」

黎應別接下來的回答完全超出了她的想像。

「從我有記憶的那一天起。」他說。

路原沉默，陷入了深深的疑惑，開始從記憶中搜尋與他有關的一切。

黎應別是從福利院出來的孩子，從不主動提起自己的過去，當路原十五歲回到那個本該屬於她自己的家時，她還叫程順意，而黎應別已經是那個家庭當中的一員了，和家人們的關係，比初來乍到的程順意要親密地多。

據周洛青所說，黎應別十二歲時，福利院失火，許多孩子們暫時沒法安置，周洛青恰好是那家福利院的贊助人，或許是出於善心，或許是出於對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失蹤孩子的虧欠，想要做些什麼事情來彌補心中的空缺，總之最後她在一眾孩童中，挑選了這個陰鬱、內斂的小孩來收養。

程順意能看出來，他始終盡職地扮演一個聽話的工具，沒有人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就沉默地縮在一角，臉上籠罩著終年不散的陰雲，好像他所在的角落都變冷了，但每當一家人一起出門，或是有人喊他搭把手，他的表情就立刻變了，自然地露出笑容，將一切稜角與防備都收起來。

程順意曾在家中翻到過黎應別在福利院時的檔案，其中記錄他的被撿到的年齡是十歲，地點在S市。

假如黎應別是流浪兒，那麼能夠存活到十歲，也早該掌握在社會上生存的本領了，沒有被拐賣或是收養，而是被撿到。

說明……

時間回到現在，路原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黎應別。

「你是不是以前來過這裡？」

「不僅僅是來過。」黎應別說，「你還記得我曾經告訴你，我是在一個陰暗，沒有陽光的地方出生和長大的嗎？從前我試圖對別人講述我的童年經歷，他們都以為我是在描述一場幻覺。」

「記得。」路原說。

「我是在天鵝灣長大的，蕾拉也是。」

窗外夜風呼呼刮過，路原走到窗邊，消化著這個事實，黎應別將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帶著獨屬於他的味道。

路原看著他的臉，覺得他變得很陌生。

「可是天鵝灣的人，不是在那場殺人案件中就已經死光了嗎？在這裡長大，你們吃什麼穿什麼，怎麼活下來的？」

她突然想到地下室那具圍裙上畫滿塗鴉的乾屍。

一個怪異的念頭從腦海中閃過。

「其實我並不清楚那起慘案的具體發生過程，從我記事起，身邊就只有兩個人，蕾拉和她的父親，可她的父親……我認為，那應該不能被稱之為人，我被困在這裡長達十年，直到周阿姨路過這裡，把我帶到正常的世界，我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不是由那些怪物組成的。」

「小原，請原諒我現在還沒辦法對你說清楚事情的全部真相，但請你相信我，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保護你，這場遊戲是蕾拉開啟的，你不該參與到其中來，現在他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黎應別，請你搞清楚，我不是什麼需要你苦心經營來保護的人，還記得嗎，你守護的路原已經死了，我只是那個因為不想讓媽崩潰，頂替她活下去的替代品。」

路原自嘲似的說，「你知道的，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用自己的名字活過一天，現在媽也已經不在了，你可以不用再把我當成她了，那個快遞寄過來的時候，你也在現場，你知道爸媽在最後的時間是被怎樣對待的，我的人生已經不剩下什麼了，所以，如果你自作多情地想說什麼拯救我，保護我的話，我勸你還是省省吧，如果你剝奪了我知道真相的權利，剝奪了我的機會，我只會加倍地恨你。」<="<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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