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卻沒人說話,雨聲清晰可聞,淅瀝而下。往社服部打電話求助的人往往都有難言之隱,施遼見過很多打通了卻不敢說話的,因此她也不催,讓那邊的人做好準備。
她低著頭,靠在窗台邊,安靜地等著,百無聊賴時,隨手撥了撥雪紡的白色織花窗簾。
忽然間,那頭有人道:「施遼。」
熟悉不過的聲音。
她驀地有些緊張,忙抓緊聽筒:「張……」
將要脫口而出他的名字時,她忽然頓住,意識到或許在現在的情況下,他的名字是不能被輕易提及的。
「那天在台下,是你嗎?」
「是。」
「你一直都在上海?」
「明天就走。」
鄒廣說過現在進出上海的關口雖然查得嚴,但畢竟大部分中國人都不願意當日本人的狗,替他們辦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所以施遼以為他會趁機離開。
「那怎麼不早些走?」她心裡始終捏著一把汗。
等了半天,他卻沉默以應。
「可惜沒能給你過個生日。」她忽地說,有些遺憾。
他的生日還是她在收到他寄過來的生日禮物時去信問的,她信里的內容他還記得很清楚:
「張先生,收到了您寄過來的四十一本書,我非常非常開心,一定會認真閱讀每一本書。這份情誼我一定會銘記於心,因此冒昧一問您的生辰,如有機會,我想親自答謝您。」
他後來回復時,沒有說具體日期,只說是在七月,漫長沉悶的雨季。
此刻張默沖站在社服部對面樓棟的一層,借了一部電話,站在窗邊,能聽見她的聲音,抬頭看去,也能看見她偎在窗邊,單瘦的身影。
她說這話時,手指描摹窗簾織花,不停地畫圈,打轉,無意識流露出有些飛揚的心緒,她自以為掩藏得很好,但他盡收眼底。
心裡有絲絲澀意,他想了想,還是只會說只「抱歉。」
她輕搖了下頭。
「那你今年的生日,過得好嗎?」
儘管明知道這個梅雨季對他意味著孤身一人,四處避藏,有家難回。但她問出這句話時,其實是還留有一絲希望,希望在這動亂的日子裡,他在生日那天,能覓得半刻安閒。
她不提,他根本就記不起來自己的生日,仔細回憶了一下,他柔聲道:「特別好。」
她聽到這句回答,忽然低頭無聲婉笑,眼波柔軟明昳,溫暖如玉。
張默沖久久難以移開視線。
他那天過得確實很好。暗殺之後,他利用自己在北平的身份幫忙將參與暗殺的學生送往安全地點,也忙著藏匿自身,不牽連無辜,他連一個口信也不敢送回明園,更不敢給她寄信。
那天他在行動時,碰巧看見萬和聯合紅一院舉辦的社工日活動GG牌,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進場,卻碰到了正上台準備合唱的她。
他看著她因為緊張而選擇讓雙目失焦,看著她又別上了和那天一樣的一朵白花,忽然覺得今天她看不見他也好,等到合唱結束,他就走,但是忽然之間,舞台上似乎發生了意外,但他並不清楚,因為在舞台聲樂流轉中,她忽然與他四目相視,很清晰地看到了他。
現在回想,原來那天是他的生日,怪不得那麼幸運。
「那你現在,一切都還好嗎?」她問,小心翼翼不讓他聽出擔心。
那頭卻道:「施遼,抬頭,向外看。」
「現在嗎?」施遼不明所以,只是抬頭,忽地看見對面灰撲撲的樓面上,卻亮著一扇暖黃矮窗,張默沖就靠在窗邊,舉著電話,目光越過長街雨幕,朝她看來。
「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不要擔心。」
她看著他略顯模糊的側顏,燈下筆挺頎長的黑西裝,心裡忽然有如石落靜潭,漾起一片不大,卻足夠深刻的漣漪。
「好。」
兩廂對視,都一時沒了話,半晌,張默沖忽地低頭,隨口道:「一直在下雨。」
施遼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好像在迴避什麼,她正想著,他卻已經抬頭,目光灼然:
「我想……我來給你送傘。」
「從雨季一開始就想。」
「為什麼?」
她莫名被擾亂心緒,胡亂問。
「沒什麼,就是想到你在北方長大,出門或許不習慣帶傘。」
她笑:「就因為這個嗎?」
他凝著她,笑了:「不夠嗎?」
紗簾輕晃,她沒說話,點了下頭,這才發現他來見她好像都是因為一些小事,送她書,替她修東西,給她送傘。
不足掛齒,但在她單調、一如既往的生活里,像沉悶雨季里的飽浸雨水的枝頭新綠一樣,滋滋蔓延,一點一點填滿她渴望色彩的心房。
突然,眼前頓時陷入一片漆黑,施遼愣了一下,下意識捏緊窗簾,以為電話也斷了,便問:「張默沖?」
沒想到這種手搖式電話並不受外接電源影響,她聽見張默沖答:「我在。」
「可能是電路故障導致斷電,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不是,」施遼朝外喊了兩聲,沒人回答,「但是大家好像都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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