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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廣就把燈光挪開,跟她閒聊:「怎麼好好的就停了電了,幸好咱們那一塊兒沒事兒……」

但施遼什麼也沒聽進去,張默沖被她一推也有些心猿意馬,兩個人挨得很近,她低著頭,用僅二人能聽到的音量道:

「張默沖。」

她說完,他忽然感到手背上輕輕摩擦過什麼,溫熱的。

等反應過來那是她的手背,張默沖呼吸微微一窒,腦中好像有什麼轟然炸開。

她抬頭看他,目色因為害羞而繾綣,趁著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緋紅的臉,飛快道:

「從前帶過我的阿媽說過,兩個人如果傷疤和傷疤相碰,那兩人之間的承諾就不能改變。」

「你答應過我要安全抵達北平。」

「一定不能騙我。」

——

漫長的暑假一晃而過,當早晚的空氣不再那麼燥熱,雨季將要結束時,萬和預科部開學了。

這是預科的第二年,也是最後一年,去年預科部一共有三十一個學生因為學業成績不合格而被勸退,留下來的人自覺壓力重大,沒過幾天輕鬆日*子就都進入了賣命的學習狀態。

施遼照例學得昏天黑地,偶爾累得恍惚,也會想起停電那天之後就再也沒了消息的張默沖。

對了傷疤的人背叛承諾會怎麼樣?施遼小時候曾問施阿媽,她回說:

背叛的人會傷口重裂。

但她沒有跟張默沖說這些。那會兒鄒廣的聲音不絕於耳,她臉燙得要命,很難專心,來不及看清他的反應,就直接退後一步,最後看了一眼他,背起書包轉身跑入雨中。

後來她再去值班,才知道原來張默沖給她留了一把傘,他說送傘不光是送傘,原來還有贈傘的意思。

那是一把西湖綢傘,絲綢的傘面清亮透晰,勾勒出一副雪景的西湖。傘骨輕巧,別在包上一點兒也不沉。

張默沖人是安全的,因為他一到北平就給盧燕濟打了電話報平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再也沒有單獨給她寫過信。

直到中秋節之前,施遼在一天清晨進校園時,忽然被送信的老頭叫住,他交給她一封信。

施遼收了信卻沒有立刻打開,像往常一樣埋頭苦學,夜裡回到家,才拿出信,在被窩裡舉著燈,一個人打開:

「近日滯留上海,左右無事可做,於是重新探訪了一回中學時期課餘時間最愛去的幾個食鋪。念書的時候腦袋空空,人同莽夫,除了往腦子裡塞知識就是想方設法「餵嘴」。說來也奇怪,那會兒學校一個月只給學生放一天假,一宿舍的人丁零噹啷收拾半晌,午覺也不睡,下午就一起軋馬路覓食,所經之處見到什麼都要嘗嘗。俄國人館子裡便宜量大的「羅宋大菜」是一定要吃的(羅宋是Russia的便宜叫法),三年下來,或多或少也能講一兩句「普利維特」(俄語的你好)。

四川路是廣東菜館的天下,粵菜館林立,「杏花樓」和「**」等酒樓絕計去不起,路邊尋常的小菜館卻可以一坐,點個最普通的冷盆叉燒。店內的跑腿多半是廣籍,不喜歡聽人喚「堂倌」,而喜歡被喚「夥計」,廣東話里的「夥計」音同「郭蓋」,故時人戲笑,這群人怎麼不愛做「官」反愛做「蓋」呢。

若說以上兩種都是嘗個味道,餓狼一樣的窮學生最期待的還是路邊的一碗菜飯。菜飯原料,用青菜、米飯混成,又香又鮮,外加澆頭,物美價廉,因此吃的人很多,澆頭也從最開始的排骨、四喜幾樣擴招到紅雞、酥鴨、醬蛋……彼時有位同學最愛醬蛋菜飯,每次出去必吃,後來聽聞他追女孩子,也是帶人家去吃愛多亞路上那一家的菜飯,後來還真讓他給追到了,我們便開始把菜飯不叫菜飯,叫定情飯,每次去吃都要揶揄那位同學一番。

吃飽喝足,若是還有時間,就結伴去城隍廟,要麼買一包老城隍廟冰糖奶油茴香豆,要麼吃一碗純芝麻餡擂沙園,等到囊中羞澀,錢財捉緊,才肯回頭,返校之後,往往能把這一天咂摸出一個月的味道。

時隔六年再次回到上海街市,重走一回,發現大多店鋪都還開著,生意依舊紅火,所以我做了一份簡易的地圖,你若有空,或許也可一嘗。」

施遼緊接著打開後面的附信,上面是一份地圖,張默沖手繪了一份地圖,將記憶中大大小小的店鋪都標了上去,並附有口味、坐店體驗,店內特色等等標註。店鋪名前標五角星的是他這回又去過並確認還開著的,標圓圈的就是他不確定是否還在的。

有些鋪子難找,他還畫了圖,比如在一家雪菜燴麵攤旁邊他寫道:

【這家店在弄堂最裡頭的二樓,入口很不好找,你到附近,若是能看見一顆老榆樹,那就再朝右走約五十米,看到一個粗麻布帘子遮著的地方,那就找對了。不過以防萬一,你還是帶阿廣,或者莊屏去……

......

人們總對生日寄予厚望,希望健康,希望開心,希望成才。我祝福你擁有所有的各種的祝福,但更祝你能好好吃飯,開心吃飯,被日常的點滴幸福包裹,去愛每一刻的當下。

張默沖,於1934年雨季的上海。】

短短一封信,又是重訪又是畫圖,不知道耗費了他多少的心血,亡命之餘,他是否在落筆之前,就做好了此信不遂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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