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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總嘲笑他口是心非。如今他承認了,真的無能為力了,卻顯得像個孩子一樣無助。

到火葬場的路上,我們緊握著手,沒有交談。葬禮的氣氛和各自心頭的事讓我們變得安靜。在路邊一叢灌木後面,我看到了薇薇安和伊瑟,伊瑟抱著她,起初她拍打他,但隨後被吻住了。

多瑙河流經這個城市,過河時,我遠遠看到河對岸有一片紅屋頂,頗有些童話城堡的模樣,就故作開心地問:「那是哪裡?」

阿爾伯特沉吟片刻:「一所……集中營。」

他黯淡的聲音消失在風裡,一同消失的,還有我想活躍氣氛的努力。

到火葬場後不少人就離開了,我和他回到河邊,他神氣蕭索,像冬日陰天裡掙扎不出的日光。

「我最近,有些事情想不通。給你寫的信也短,請原諒我。」他說。

我上前抱住了他:「我看了那些影片。」

他的身體一震,用力摟了摟我。

「施特恩上校,莫雷爾元帥叫您一起走。」一名上尉跑過來。另外同來的,還有舍倫堡。見他走近,阿爾伯特沉默片刻,向他舉起了右手,行了禮。

國防軍即使見到黨衛軍,原本只需行軍禮,現在都必須行元首禮。我不知道這項規定是否完全消解了國防軍中不服從的因子,但顯然對軍官團的驕傲是一種嚴重打擊。

舍倫堡威嚴地點了頭,目光注視著阿爾伯特的失意,我心中不平,也舉起了右手,他看到我和阿爾伯特一樣回禮,臉上蒙上一層陰鬱,離開了。

「我能回家幾天,你可以問問莫德爾元帥,能不能允許你請假兩天?」我滿懷希望地問。

「我會試試。」阿爾伯特溫言道,隨同伴走開十幾米後回頭看我,向我揮手。

河邊草木枯黃,河風從樹上走過,碰掉了片片黃葉。在這沙沙聲,我找到一塊石頭坐下。

我要等在這裡,阿爾伯特還要回來。舍倫堡在遠處徘徊不去。

等待並不煎熬,我心中充滿了一種奇怪的平靜,抱著膝蓋,在不知不覺中閉上眼,意識飄到了空中。

在樹葉間行走,乘著風飛行,順著河水流淌,我看到了阿爾伯特,他和雷德在說話。在離我有一兩公里的河下游的車站外面。

「您真的沒辦法回去一趟嗎?」雷德說,「埃德斯坦小姐從那天看了影片,一直心情不佳,8月中還生了一場病。」

「什麼病?」阿爾伯特關切地問。

「她沒有告訴你?說是普通的感冒,但是兩三周才好,就是在看電影一周後。」

「只是不讓她看報紙,是不可能瞞住的,」阿爾伯特說,「我現在被調到了中央集團軍陸軍參謀部。這個參謀部的人幾乎90%都是新調任的,因為原來的人大部分都參與了反抗。我想沒準是希拇萊把我調過來的,這裡的參謀部被你們的人嚴密監視,一舉一動都有人打小報告。而審訊的電影,每兩周都要看一次。今天,又到了看電影的日子。」

雷德不語。

「而且,我發現自己無法安慰她。」阿爾伯特緩步走到河邊,逆著河水向上游極目望,「以前她總是用快樂溫暖我。現在她失去快樂的時候,我竟然這麼無能為力。我似乎是個沒有快樂能力的人。——對不起,我在說一些胡思亂想的話。」

「很不幸,我都能聽懂,」雷德聳肩,「那說明我也是一樣的人。」

阿爾伯特上了火車,我跟著他,坐在他旁邊。他陷在自己的思緒里,一直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我嘗試更深地接觸到他,走近他,觸摸他的臉,終於,他轉向我,神色痛苦:

「貝兒,你不能理解的,我不能告訴你。」

「哪些事不能告訴我?」

「我很後悔沒有在17號行動,錯失了機會。原本戰爭可以提前結束,可是現在要多死上百萬人。」

「這不是你的錯。」我忙說,原來他把這上百萬人的生命背負在了自己的身上,這是他不能承受的重壓。

「是我的錯!」他堅持道,「你不能理解,你真的不能理解!」

「我能——」

「不能!」他痛苦地說,「你愛我,你在意我的生命,但德國士兵的生命,你沒有那麼在乎,你來自未來,所以才輕易原諒我,會認為這不是我的錯!我應該和科雷格他們一起死去的!」

這些話帶來的刺痛,一如所有真實想法帶來的那樣真切而無可迴避。在現實中,他絕對不會對我說這些。

隨後,他沉入到更深的痛苦中,我的話他聽不到。一陣風,我被吹到火車外面。列車吐出陣陣煙霧,呼嘯遠去。

我再次意念尋找阿爾伯特,換景,模糊,再次清晰時,我找到他了。他在一片荒涼的墓地里,看樣子是科雷格的墳墓。他看著墓碑,一動不動。

我叫他,沒有反應。周圍慢慢變黑,黑到伸手不見五指,面前亮起了一塊方形的亮光。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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