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橙黃燈泡里發出的燈光,落在她落日餘暉色澤一般的長捲髮上,遠遠看去,四散滾落的雨珠如同粼粼閃光的細碎珍珠。讓人想起千萬年前愛神從海上的貝殼中誕生時,那些墜入海水的絕美珍寶。
佩拉聽見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的名字已經很久沒有被人喚起。
與家族決裂、戀人辭世之後,沒有人再叫她「佩拉」。人們總是以很尊敬的語氣稱呼她為「費里奧博士」或是「費里奧教授」。
「佩拉。」
年輕女人啟唇,呼喚著她的名字。玫瑰一般嬌嫩的柔軟嘴唇吐出她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那隻朝她伸出來的手,沾上雨水,白皙而碎光閃閃。
佩拉費里奧沒有絲毫猶豫地往前走去。
哪怕她已經看清那如同大理石一般優美卻無生機的手指上,沒有和她左手無名指上相同的指環,有的僅僅是一道黯淡破碎的戒痕。
如最精密的機械一樣從未停止過工作的大腦,此刻終止所有的思考,就此沉沒入淡紅色的腥甜海水中。
指尖相觸的剎那,佩拉的眼前所有色塊與光影混亂顛倒。
經過漫長的組合與重構後,她發現自己已不再置身於雨夜中的空曠街道。
遠離潮濕與黑暗,身處絕對的光明中,她看到久遠的過往,一幕幕在眼前重現——
十六歲時候的叛逆,從貴族女校逃課,在翻牆出來的時候,於結著青澀果實的蘋果樹下,撞到了一個眼睛圓圓、笑起來很開朗的年輕女孩。
十九歲時候的熱血,戰火燃到故土,退學上了戰場,臨行前戀人在她無名指戴上指環,承諾待她平安歸來後,會永遠和她在一起。
二十一歲時候的生離,無盡的思念,僅靠薄薄的信紙承載。一腔情意,無從述說。
二十九歲時候的死別,所有的發生過的和還沒來得及發生的都成空,一切就此終止。
後來的漫長歲月,她統統再沒有概念。
曾經鮮活躍動的心,已經永久凍結在二十九歲的夏天。
她獨自在人間苟活了許多年,卻仿佛在很早之前便已死去。
早上7點鐘,沒有鬧鐘提醒,伏鍾準時睜開眼睛,感到十分疲勞,退燒後的乏力感即便是擁有充足的睡眠也無法擺脫。
咫尺之間的距離里有不屬於他的淺淺呼吸聲,伏鍾偏過頭,看到床的另一側已被占據。
這一眼讓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被窩擠進了另一個人。
程危泠睡相一如既往的差,此時正把他當成一個人型抱枕,將自己的被子踢開,非要擠過來手腳並用像個八爪魚似的纏著他。
伏鍾將壓在胸口的手臂、搭在腰間的腿一一搬開,從那個發燙的懷抱中掙脫出來,恢復自由後起身坐在床沿,扶著額頭醒神。
沒了另一人的體溫溫暖,清晨的寒意重新籠罩了他。
昨天晚上程危泠照顧他的記憶很是模糊,但他卻記得陷入昏睡前在電視屏幕上看到的一切。
這般荒誕卻真實的畫面,伏鐘不覺得只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當然也不像傳遞某種特定信息的託夢,更像是一種某人記憶中過往片段不受控制的溢散。
這種情況通常出現在有高共感能力的人身上,在遇到有著強烈執念的孤魂野鬼時,便會被動窺見他們念念不忘的生前舊事。
公寓裡除了他和程危泠,沒有其他人,也更不可能有其他來路不明的陰魂敢近他的身。
伏鍾托著額頭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這種篤定都排除了一種可能——這裡唯一的不速之客,是那隻他意外撿到的小雪海燕。
第24章
「我一度以為,經過漫長的鬥爭而獲得平等和自由的人們,不會屈服於木又力與宗派。後來才知道,因為得來不易所以更加能容忍,而善良和妥協也成為一種沉默的幫凶。」
餐桌上平靜的早餐時間裡,伏鍾聽完程危泠的描述,也將自己在昨晚看到的一一道出。
不同於程危泠出生即是和平年代,伏鍾是親身經歷過先前那個悲哀而荒謬時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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