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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剛喝完,道童領著裴晏進來。

診過脈,張令姿見裴晏眉間緊蹙,臉色有異,便搶先說:「琰兒,這藥苦得難受,你去找些酸棗來,我提提味,也好吃些東西。」

玄元子冷掃了眼裴晏,梗著脖子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門闔上,她放下藥碗,苦笑說:「謝裴詹事成全。」

「他早晚會知道。」

俗世中人,執念越深,來觀廟裡求神問卜時,越會掐頭去尾,只撿對自己有利的部分講。玄元子年紀不大,倒很會見招拆招,真話假話,真傻裝傻,只有他自己知道。

裴晏收好金針,亦收回思緒。

「我過兩日便啟程回京。如果一切順利,明年此時,揚州治下所有荒田應已登記完成。」

裴晏看著張令姿,猶豫半晌才接著說:「沈公捨身忘死,既為公義正道,也為揚州百姓能過得好些。還請沈夫人多給吳王一些時間,待新政施行穩定,再取他性命。」

「裴詹事其實是想說,徽之既已昭雪,我該放下仇怨,安度餘生。」

裴晏垂眸默了會兒。

「我也怨恨過。一開始,會想殺掉所有人,那些袖手旁觀的看客,還有我自己,都該死。誦經念佛,醉生夢死,都不能將這個念頭剜除。也聽不得勸,旁人越勸,這念頭就越深。」

「所有人都放下了,如果連我也放下,那她就真成了一根柴,肉身燃盡替他人煮食。她的冤屈,她的苦,只是灶台下的青煙,是饕客口中的煙火氣。酒足飯飽,還為她題詩一首,刀鑿斧刻地杵在她屍骨旁。」

裴晏抬眼看向床上淚眼婆娑的婦人。

「仇怨是我們懷裡唯一的浮木,那些早就上了岸的人,憑什麼慷他人之慨。」

張令姿抹去眼裡的水霧,淡淡地說:「裴詹事這麼說,就是已經放下了。」

「也不算。我只是想明白了她真正想要的。」

他笑了笑,徹底從回憶中抽身。

「再說,我若過河拆橋,那收了你牙錢的傢伙,得記恨我。」

話已說盡,裴晏也不再多勸,轉而問起宋平。張令姿說宋平兩日前便已離開了。

「宋郎君聽我說完城樓上的情形,臉色一下就變了,他說那人肯定會去定海和小東島斬草除根,離島離定海太近了,他們現在就得走。」

秦攸昨日來報,說在山間找著了負責追蹤蕭紹的三個人,屍身殘缺不全,死狀殘烈,草草掩在土坑裡。

但埋屍處,不是殺人處,對方有意隱藏行蹤,他今日也是為此來的。

裴晏抿唇輕嘆:「他可有說要去哪兒?」

張令姿搖頭:「宋郎君有句話托我轉達裴詹事。」

「什麼?」

「他說……天下不如意,恆十居七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請裴大人三思而後行。」

裴晏默了會兒,起身告辭。

出門皦日當空,院中日華正盛,樹蔭下的石案上放著一盤酸棗。

玄元子團坐在太陽底下,以自身為眼,周遭布滿碎石。他閉著眼,口中像含著什麼,專心致志地默聲叨念。

陣勢不小。

裴晏沒作聲,只站在門邊看著。

忽地,玄元子緊抿雙唇,口舌一鼓,朝著前方吐了顆棗核,旋即睜開眼,抬袖拿起腳邊的龜殼開始起卦。

最後一爻,兩枚銅錢豎著掉出來順著微傾的地面一路滾向門邊。

裴晏往外走了兩步,搶先踩上一枚。

玄元子腮幫子一鼓,朝著裴晏又吐了枚棗核,沒好氣地說:挪開。」

裴晏在心下算了算,彎腰從腳底拿出銅錢,拳在掌心,袖擺垂地,剛好擋住視線。手指在掌心稍稍撥弄,方才攤開。

玄元子登時大喜,但很快又狐疑地睨著裴晏:「你是不是偷偷翻過面?」

「沒有。」

玄元子擰眉猶豫:「我憑什麼信你?」

裴晏笑了笑,將銅錢還回去:「一事不二卦,你只能信我。」

走到院門口,玄元子叫住他:「這麼愛管閒事,你知道我問的什麼?」

裴晏回身看著那張臭臉,又看了看石案上的酸棗,淡淡笑說:「誰知道呢。」

玄元子捏著手中銅錢,眼看著裴晏走遠,方才翻了個白眼。

「死騙子。」

盧湛坐在門外石階上發呆,觀里養的黃狸吃飽喝足,蜷成一團在他腿上睡覺。

天光落下,目之所及都是金燦燦的,又熱又刺眼。他一低頭,便看見一個吸飽了血的黑蚤從黃狸肚子上跳到他身上。

盧湛下意識起身拍了拍,黃狸驚醒,朝他嘶了兩聲,三兩步竄上樹去接著睡。

裴晏正好從裡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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