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歇會兒。」白傲月掏出手帕擦拭他額角的汗珠,指尖掠過眉骨那道舊疤時微微停頓。這是三年前山匪洗劫村落時留下的,當時赫連漠為護著被衝散的白家藥鋪眾人,生生挨了匪首一刀。
柳蔭下忽然傳來陶罐碰撞聲。白傲月掀開蓋布,濃郁的藥香混著蜜棗甜味漫出來:「當歸黃芪燉的雞湯,爹娘特意讓我帶來的。」她舀起一勺吹了吹,「你這些天開荒耗神,夜裡咳疾又犯了是不是?」
赫連漠別開臉輕咳,喉結在晨光中滾動:「不過是春寒...」話未說完,溫熱的湯匙已抵在唇邊。他望著妻子執拗的眼神,終究低頭抿了一口。藥香入喉,暖意順著經絡蔓延到指尖。
遠處山巒忽然傳來悶雷聲。白傲月望向天邊翻湧的墨云:「要變天了,咱們得把南坡的秧苗苫上草簾。」話音未落,赫連漠已扛起兩捆稻草往山坡疾走,走出幾步又回頭,將掛在柳枝上的蓑衣扔給她。
豆大的雨點砸在黃土上時,兩人剛給最後一片秧苗蓋好防風棚。白傲月正要繫緊草繩,忽覺頭頂陰影籠罩——赫連漠用蓑衣在竹架下支起小小避雨處,自己大半個身子還淋在雨中。
「往裡些。」她扯著丈夫濕透的袖口,指尖觸到他腕間跳動的血脈。赫連漠卻將裝著秧苗的籮筐推到她腳邊:「莫讓雨水泡了根須。」
驚雷撕裂雲層,白傲月在電光中看見赫連漠緊抿的唇線。成親那夜紅燭搖曳,他也是這般抿著唇挑起她的蓋頭,指尖比此刻落在她手背的雨滴還要顫抖。雨幕漸密,她忽然解開蓑衣系帶,將半邊乾燥的衣襟罩在他肩頭。
「你...」赫連漠渾身繃緊,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潮濕的草藥香從妻子發間傳來,混著他身上雨水沖刷出的松木氣息。遠處傳來山溪暴漲的轟鳴,他卻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這場暴雨持續到申時方歇。兩人踩著泥濘回家時,發現院中曬藥的竹匾早被收進屋檐下。白傲月撫摸著晾在窗欞的干艾草輕笑:「定是隔壁張嬸來幫過忙。」
赫連漠望著灶間冒熱氣的陶鍋不說話,轉身從樑上取下熏好的野兔。刀刃划過風乾的肉塊時,他忽然開口:「明日我去鎮上賣皮子,給你捎盒面脂。」
白傲月正彎腰查看藥圃里被雨水打歪的紫蘇,聞言詫異地轉頭。暮色透過窗紙暈染她側臉,鬢邊碎發還沾著晶瑩的水珠。赫連漠別開視線,刀尖戳進砧板:「風吹日曬的...總要抹些。」
夜色漸濃時,白傲月在燈下縫補赫連漠刮破的外衫。忽然聽到院門輕響,接著是壓抑的咳嗽聲。她推開窗欞,見丈夫抱著一捆新伐的翠竹站在月華中,肩頭落滿細碎的木屑。
「給你搭個曬藥架。」赫連漠將竹筒放在牆角,避開妻子欲接的手,「有毛刺。」
白傲月執起他布滿繭子的手掌,就著月光細看那些滲血的小傷口。成親以來,她見過這雙手握鋤頭、揮柴刀、修補屋頂,卻第一次觸到他掌心交錯的舊傷——七歲喪父的少年,早就在這深山村落里磨礪出鋼筋鐵骨。
「用接骨草汁敷一夜就好。」她轉身要去取藥杵,卻被赫連漠反手握住腕子。男人粗糙的拇指擦過她虎口處的紅痕,那是白日裡被草繩勒出的印記。
燭火爆了個燈花。白傲月忽然想起大婚次日,她握著這雙手為他上藥時,他連呼吸都屏住的窘態。如今交疊的掌紋間,不知何時生出了藤蔓般纏繞的溫度。
白傲月推開老庫房的雕花木門時,驚起了樑上一窩燕子。春末的陽光穿過蛛網斜斜切進來,照亮角落裡那堆蒙著藍布的神秘器物。她掀起布角的瞬間,陳年竹香混著藥草氣息撲面而來。
「這些模具...」她指尖撫過六邊形竹編網格,每個孔洞都泛著琥珀色包漿,「是爹當年制香囊用的?」
正在院裡劈竹篾的赫連漠動作頓了頓。斧刃懸在半空,將將錯過指節:「早不用了。」他聲音悶得像埋在土裡的陳年酒瓮,「現在都用鐵網模子。」
白傲月卻已經捧著模具走到日光下。三十六個竹絲交錯處綴著銀制小鈴,輕輕一晃,竟發出類似風過松林的沙沙聲。她突然想起幼時隨爹進城賣藥,那些繡樓姑娘們腰間佩的香囊,確實都帶著這般清越的鈴響。
\「幫我浸三斤艾絨。\」她忽然轉身往藥房走,裙擺掃過門檻時驚醒了打盹的狸花貓,「要端午前收的陳艾。」
赫連漠望著妻子消失在藥櫃後的身影,斧子終究沒落下。他蹲下身撫摸那些被遺棄十年的模具,掌心觸到某個凹陷的刻痕——那是祖父為防學徒偷師,特意在第七根竹絲上做的暗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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